南宫嘉德殿,虽是深夜,却仍然灯火通明,但这明亮的灯火照耀下却仅有数十人跪坐在这宽广的大殿中,难免有些冷清寂寥。
而偏殿内,天子刘辩神色狰狞,双目犹如要喷出火焰一般,双拳紧握,怒气勃发。
“逆臣,都是逆臣!”
偏殿中只有许褚这名亲信的贴身近侍,而许仲康素来是个寡言少语的人物,自然不会接刘辩的愤愤之言,故而只有刘辩那充满怨恨的声音回荡在殿内。
在封建王朝,君王之崩,犹如山陵崩溃,不管臣子有没有难过,你也必须做出跟死了亲爹妈时一样的举动。
太后薨逝,虽然不比天子驾崩,但在“孝大于天”的大汉朝,皇帝首先要悲痛欲绝。
而皇帝都悲痛欲绝了,臣子们还无动于衷,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何太后是当今天子正经的生母,不给她面子,就等于是在打刘辩的脸。
而满朝公卿真的这么做了,司空杨彪这等辅政重臣,竟然也不为太后守灵,而是去了袁氏府邸吊唁袁隗,这让刘辩感到了深深的羞辱。
在偏殿内打砸器物发泄情绪后,刘辩终于稍稍冷静了些,他理了理自己的衣冠,大步踏出殿门,冷着脸唤来一名侍卫问道:“大司马还没有处理好政务?”
“回禀陛下,大司马已经处理完政务,如今正在往袁府去。”
侍卫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但刘辩刚刚压下去的怒火“噌”的一下又点燃了,如果说杨彪的启用上利用成分更多一些,那对于刘虞的调任,刘辩更多的是信任。
而这份信任有多重,刘辩此时就有多愤怒。
“好一个太傅!好一个汝南袁氏!太后薨逝,还不及一名臣子?尔等为何不去奉迎袁氏子登基?”
刚刚踏出嘉德殿门的卫尉张温闻言大惊,连忙上前道:“陛下,慎言啊!”
刘辩嘶声道:“慎言?袁氏欺人太甚!”
侍中荀爽也刚好走了出来,肃然谏道:“陛下!太傅新丧,身为君王却出此恶言,有损国体啊。”
刘辩这倔驴脾气在这怒火中烧之时偏偏受不得指责,讥讽道:“怎么?荀侍中与张卫尉这是准备往哪去啊?”
比较精于人情世故的张温欲言又止,荀爽却是很自然的道:“太傅与太仆新丧,既然同殿为臣,老臣与卫尉也该去吊唁一番。”
刘辩彻底失去理智了,怒吼道:“连你们也是?太傅新丧难道比太后薨逝更严重?”
“陛下!”荀爽大喝一声,倒是稍稍慑住了刘辩,须发皆白的硕儒踏前一步,大声道:
“依礼,太皇太后与太后薨,其制类同天子驾崩,百官进拜哭灵,伏哭尽哀,敢问群臣可有失礼之处?”
刘辩默然不答。
荀爽再踏前一步,继续问道:“太后遭弑,事发突然,东园秘器等无一完备,此时停放嘉德殿亦是权宜之策,理当先制秘器,再传召天下诸侯王等宗亲重臣,再行殡礼,百官传哭,然否?”
刘辩继续沉默。
荀爽一挥袍袖,须发皆张,怒道:“既如此,百官哭灵已毕,尚无大礼可行,前往吊唁同僚,又有何不可?”
嘉德殿内的官员都察觉到了外面的情况,旁听完荀爽的话,都忍不住咂咂嘴,纷纷感慨荀爽不愧是出了名头铁的大儒。
这话按照礼制来说当然是半毛钱问题都没有,可是这天下除了明面上的礼制,还有潜规则。
有些时候,严格按照规章制度来,也是会让人不满的。
随便扣上个帽子,比如“藐视皇家”,“心中无哀”,“敌视太后”等等,一般的官员没人受得住。
毕竟你这么严格的照礼制来,没有一点感情用事,不就说明了你心中并不哀痛吗?
虽然大部分人都不哀痛,甚至还很想笑,但心里是一回事,做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刘辩握着双拳,怒道:“如此严格依照礼制,荀侍中对于太后薨逝,心中就无半分悲痛?”
荀爽叹道:“陛下,君王与臣子的关系从来不是单向的,若想要在死后让“臣妾嚎啕”,那生时行事何不多加思虑?
老臣不怎么会撒谎,此时心中只有对乱局的愤恨,若说对太后薨逝的悲痛,恐怕是没有多少的。”
刘辩嗤笑道:“荀侍中可真是直言不讳啊。”
荀爽从容道:“不敢,老臣只是依礼而行。礼者,天地至道,多一分则过,少一分则差。
天下之事,许多问题都源自不依礼而行,便如此时,群臣既然都未曾违礼,陛下便不该多加苛责,否则难免让群臣寒心。”
面对左右离不开一个“礼”字的荀爽,刘辩感觉一阵憋屈,只能讽道:“荀侍中不愧是天下‘硕儒’,言辞犀利,朕算是领教了!”
“不敢当陛下称赞。”
刘辩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话也不说,转身便走。
张温用仿佛膜拜天神的眼神望着荀爽,叹道:“荀侍中当真是一言一句皆有礼可依,老夫佩服。”
荀爽望了眼刘辩离去的背影,一边前行,一边幽幽道:“卫尉过誉了,老夫也不过是强词夺‘礼’罢了,只盼陛下能明白,‘礼’才是天子君临天下的依仗,若礼崩乐坏,天子必然首当其冲的遇害。”
张温摇摇头道:“虽然是强词夺理,但也是荀侍中身正,才能如此正大光明的直斥天子,若换成老夫,呵!”
荀爽微微沉默,张温确实是属于有污点的人,例如他有过与宦官勾结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