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败,彻彻底底的惨败。
有生以来,公孙瓒第二次感到了无尽的绝望。
犹记得上一次还是在中平年间,意气风发的公孙瓒将张纯叛军打的节节败退,不可一世的张纯抛妻弃子以求鲜卑庇护。
然而公孙瓒追击太急,中了丘力居的反包围,被困于辽西管子城两百余日。
“粮尽食马,马尽煮弩楯,力战不敌,乃与士卒辞诀,各分散还。”
所幸叛军也耐不住饥寒交迫带来的压力,在公孙瓒败亡前无奈撤军,这才有了如今威震北疆的蓟侯。
而今日,似乎又要重演当年管子城之事,可刘表不是叛军,他是幽州牧,在幽州境内作战又岂会出现士卒饥困的情形?公孙瓒纵然能撑住十日百日,难道还能一直坚持下去?
说到底,他的胜机只有开始的那一次机会,一旦刘表撑了过去,大势之下,他没有翻身的机会。
更何况刘表并不只是撑住,而是打了一次漂亮的反击,想到这里,悔恨侵蚀着公孙瓒的心,每走数步便忍不住顿足,想扭头看看,脖颈却仿佛僵化了一般,不动丝毫。
轻敌冒进,兵家大忌,而他却一错再错。纵然可以为自己找许多理由:不得不战,不得不速战等等。也无法抹平心上那一道创伤——因他之故,最忠心最受他信任的同族兄弟被陷于敌阵,生死不知。
自幼因出身而饱受族中兄弟的歧视、冷遇,唯有公孙越与公孙范奉他为兄,敬他重他。纵然如今辽西公孙氏皆尊他为上,却只有那二人敬的是“公孙瓒”,而非“蓟侯”。
对于心理有些病态的公孙瓒而言,这便是公孙越与旁人最大的不同,也是公孙越年纪轻轻便能执掌他手下精骑的原因所在。
严纲、田楷、邹丹、王门、关靖……这些人是属下,而公孙越却是真正的兄弟。
“自诩征战无数、当世名将,结果却被一介书生用淮阴之计大败。呵,孙文台尚能与陈温同归于江上,吾却只能逃之夭夭,坐视兄弟去死……”
攥紧的拳头中渗出了鲜血,双目布满血丝,堪称“美姿颜”的容貌却如厉鬼一般狰狞,曾经的从容、自得再也不见分毫。
“君侯,还有机会,只要我们能够回到潞县,刘景升久攻不下必然会撤军,他也担心冀州牧插手啊。”公孙瓒此时的样子太过凶厉,一般人根本不敢接近,也唯有严纲硬着头皮上前劝说,希望公孙瓒能够从消沉和自责中清醒过来。
公孙瓒扭头看向严纲,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嗯”声,厉声道:“你以为刘玄德是何许人?冀州牧难道会是一个看不清形势的愚蠢之徒?天真!
若吾死在沽水畔,刘玄德尚还可能按兵不动,如今吾大势已去,却能据城僵持,刘玄德绝不会放过这大好的机会!就算回到潞县,不出两日,冀州大军必然兵临城下,届时便是渔翁得利之相!”
严纲等人呆住了,大变之下,他们一心想着如何从刘表手上翻盘,却浑然忘记了周边虎视眈眈的邻居。而公孙瓒看似心态不稳,神智失常,却能很明白的看清楚幽州乃至幽冀两州的局势,让一众将校幕僚颇为汗颜。
“既是插手的绝佳时机,又恰恰不违其心中的义理,那个伪君子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公孙瓒面露嫌恶之色的说道:“而本侯必与刘景升势不两立,在幽州内讧之时,谁能挡得住冀州大军?”
“这……刘表狗贼难道没有想到这一点?”
公孙瓒暴怒道:“他怎么可能想不到?只是他也只能赌上一赌,毕其功于一役,这也是他唯一的机会!后发之人,面对早早掌控冀州的刘玄德,本就没有多少腾挪的空间!”
“等等……”不顾公孙瓒择人欲噬的表情,严纲若有所悟的道:“或许越校尉还有救!刘表很可能不会伤害越校尉,既然不能一战功成,他很可能会与君侯妥协,先……”
“可本侯不想妥协!”冷酷决绝的话语,配上那骤然阴沉的面色,让严纲等人脊背发寒,公孙瓒冷声道:“只要此刻妥协了,公孙瓒将再无翻身的余地,届时也不过是做狗这一条路罢了,可老子不想做狗!”
“君侯!淮阴有胯下之辱,高祖亦曾曲意奉承项王。忍得一时之辱,君侯可与冀州牧暗通款曲,利用其力量重整旗鼓啊!天下局势尚且混乱,未必没有再起的机会!”
严纲颇为激动,公孙瓒却只是用可怜的眼神看着他,叹道:“所以我说,你们根本不了解刘玄德。暗通款曲?利用?你们真的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他是这天下最有野心,也是将野心藏得最好的人。是一个以织席贩履之身名扬河朔江湖,威震涿县的大游侠!游侠素来散漫傲气,刘玄德却能将他们制的明明白白,你真以为他只是个天真的仁人君子?
他和游侠打成一片,所以他讲义气;他邀买天下人心,所以他行仁政;他要做天下之主!所以他也会果决。
没人能利用他,除非他心甘情愿。然而不幸的是,本侯没有资格让他心甘情愿的被利用。曾经的庇护、栽培,能换来的或许只有保住我一条性命,保住辽西公孙氏门楣不坠。”
公孙瓒心底隐隐有些抽痛,他的随从很多,从他成为侯太守的女婿开始,便有无数人趋炎附势,想攀结于他。
而那名涿郡来的少年却是少有的不知他底细,仍然敬他重他之人。
事实上两人的关系也并没有他口中所言的那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