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子回宫,喧闹了一整天的雒阳城终于重归宁静。但这只是表面的宁静,雒阳周边却乱成了一锅粥。
刘表与朱儁掌辖北军五营所余四千人,卢植领三千西园军,硬生生将牛辅与李傕所部逼回了孟津,此时的董卓麾下共有约一万两千兵马,却蜷缩于孟津不得动弹。
一则北军与西园军都是精锐的中央军,训练有素、装备精良,二则董卓对这一万两千人的掌控力远远不够,其中五千人为丁原所部,虽然吕布在丁原军中名望昭著,且有假袁隗之命,但要想如臂使指一般掌控这支部队,董卓还需要时间。
刘表且先不提,朱儁与卢植都是大汉朝数一数二的名将,牛辅与李傕比起这二人还差了不少,何进将西园军交予卢植,便是存了这方面的考虑。
而何进又分派出三千人大肆扫荡雒阳周边的残余白波贼与匈奴,雒阳城这一夜注定是血色之夜。
……
而雒阳城中,公卿府邸也都灯火通明,说是回府休息,却也没有哪位高官会心大到回家睡觉。明日便要lùn_gōng、定罪、赏罚,还要对十常侍死后的利益进行洗牌,公卿们显然彻夜难眠,都在思索对策。
袁府卧雪堂内,袁绍跪在袁隗面前,默然不言,但紧握的拳头表现出其内心很不平静。
袁隗稍稍整理了下面前的情报,半晌后叹息道:“九三曰: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何解?”
袁绍抿了抿嘴唇,轻声道:“子曰:‘君子居上位而不骄,在下位而不忧,故乾乾因其时而惕,虽危无咎矣’。”
君子身居上位而不骄傲,处下位而不忧虑,所以才能始终保持强健和警惕,纵然遭遇危险也不会酿成灾祸。
乾卦九三,通习六艺经传的袁绍又如何不知?可此时从口中说出,却又有了一番别样的感受。在自信满满的勾连董卓之时,自己可还记得经传的教诲?
想到此处,袁绍不由得生生将嘴唇咬出血来,被一名自家的故吏坑了,还只是区区一名边郡武夫。其父也不过蕞尔小官,自己却是“四世三公”的名门子弟,让袁绍高傲的内心如刀割一般难受。
“汝还是未曾明白。”袁隗叹息着摇摇头,语重心长的道:“《尚书》曰:非知之艰,行之惟艰。汝背得经传,明晰先贤之意,然则日常所行却丝毫未从。便如此刻,汝心中仍然放不下骄傲,仍然认为董卓只是一时侥幸。居上位而不骄,何其难也。”
说道这里,袁隗缓缓起身转向,背对着袁绍,抬头看向“卧雪”牌匾,以及《袁安卧雪图》。
“尊贵、血统,这些都是笼络他人、震慑他人所用,汝却将自己都糊弄了进去,何其荒谬?曾祖出身也颇为贫寒,自县功曹而起,一步步走到三公之位,他困于雪中之时,可会自命尊贵?”袁隗声音越发沉重。
“本初啊,老夫惟愿此次之事能稍稍改变你的作法,一个董卓,老夫还能为你抗下。可老夫早就过了知天命之年,时日已经无多了。袁家的未来还需要你支撑。”
“叔父,绍知错了。”袁绍猛然伏地,重重叩首。
袁隗也不回头,幽幽道:“既已知错,可知该如何解开此局?”
“董贼已经与何苗勾结,若想给其定罪,就需抛出其擅自拿下丁原,纵白波贼寇过河之事,可此事……此事却是绍与其共为,绍只需在明日朝会之时认罪,董贼也必然……”
“荒谬!”袁隗一挥袍袖,愤然转身,怒道:“董卓何许人?也值得你与他同归于尽?居上位而不骄,却非是让你不自重,老夫还活着,何须汝赌上自己的前程?”
“可除此之外,还有何法可治董卓?”
“范雎受魏齐之辱,十年而报之。汝尚在壮年,何以不能忍一时之气?依老夫之见,董卓此人无法无天、性情凶厉,而何苗不过逐利小人,董卓安能久在其下?待二人乱起,自有可乘之机,何须急于一时?”
听完袁隗所言,袁绍若有所悟,轻轻颔首道:“叔父之意,绍已明晰。当务之急并非逞一时之快,而是要先修复与大将军的关系。”
“不错,如今大势在何遂高之手,然其人志大而才疏、仁和而寡断,非中兴之臣,其才能虽胜何苗,却不如董卓远矣。若不想董卓这等野心之辈篡权夺位,那只有与何遂高合作,方能立于不败之地。先为不败,方虑可胜。”
袁隗终于点头赞同了袁绍之言,说到底袁家还是有底蕴的,但也不能任由自己意气用事去挥霍。董卓除不除并非当务之急,首要之事是先站队,如今十常侍虽已伏诛,新的对峙却又形成了。
何进与何苗的对峙,士人必然要选一方进行下注,若是坐而旁观,只会恶了双方。在董卓此次的出格行为之后,军权的威慑力大大加强,这两位军方巨头的争斗,恐怕不会温情脉脉太久,手无寸铁的士人终究得选择其中之一。
而何进不管是为人、处事、才能上都远迈何苗,董卓又是狼戾残忍之辈,素来为士人所厌弃,卢植等人必然会选择支持何进。袁家此次之事已然失了人望,自然要紧跟士人潮流。
“可此次绍鲁莽所为必然恶了大将军,如何能让大将军重新信任……”袁绍说着说着,看到袁隗的面色变淡,顺势停了下来,默然不语。
袁绍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他当然明白袁隗的意思,此时能让何进重新信任他的办法,只有帮助何进彻底掌控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