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夏日的晚上闷热无比,半夜还听得见蝉鸣。
秦淮河两岸的灯影前段日子都灭得早,如今却又彻夜点着灯火,两岸的花楼里全住着嘴里叽里呱啦的福建兵。
灯影打在河面上,破碎不堪。
然后就从那破碎的灯影里面,哗啦钻出几个人影来,是三个年轻的男子。
王希明一手架着景阳,朱晨跟在两个人后面磕磕绊绊地跑,嘴里小声嘟囔着,“怎么受着伤呢还跑得这样快。”
王希明压根没理后面跟着的这家伙,转头问景阳道“这下可好,逃命的时候顺带洗干净了,你舒坦些了没。”
景阳十分虚弱地冲着王希明笑了笑,没有说话。
朱晨拧着自己袍摆上的水,抱怨道“你俩又在这嘟嘟囔囔甚么呢,我说你俩穿着湿靴子不难受吗?把鞋脱了晾一晾罢。”
王希明回头看了朱晨一眼,笑道“行罢。”
三个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脱了鞋,半靠半躺在一起。
“余下那些同窗呢?”景阳像是终于缓过一口气来,靠在王希明的后背上,“都去哪儿了。”
王希明摇了摇头,对着他道“不知道。不过能逃出去就是好的,逃出来就能活,泥巴往脸上一抹,谁能认出来他是当初的‘南京义勇’。”
景阳把手伸开,照在月光下面看了看,一双手被河水泡的发白,也看不见上面的伤口了。
这双手拿过笔,也拿过刀兵景阳像是在做梦一样“这几天,听不见炮声了……”
这话把王希明说得心里发紧,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想让景阳靠得舒服些“西北军多骑兵,当初穆指挥使还在的时候,我听他讲了,骑兵不好攻城的,所以当初调了川军过来。兵书上讲‘十则围之’,整个大衡有没有这么多兵还是回事儿,所以围城是肯定不能了。咱们南京城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要是真这么攻进来,难啊。”
他想着想着,便开始叙述往事“当初咱们两万南京军,不也撑下来了?要不是后来蔺和那孙子引狼入室,南京城又怎么会破……”
“诶?景阳。”王希明晃了晃,觉得景阳好像是又睡着了。
景阳没反应,王希明吓了一跳,赶紧把景阳翻过来,让他枕在自己的腿上,探了探人的鼻息……
虽然微弱,但好在还有。
或许是方才的动作太大了,景阳被晃醒了过来,迷迷糊糊问“你方才说甚么?我没听清。”
“不是甚么大事儿。”王希明伸手一盖,把景阳的眼睛覆上了,“就是想着,要是咱们能联系上西北军就好了,若是能里应外合将人给放进来,南京城就好夺回来了。”
“别遮着,让我再看看月亮。”景阳有气无力拍了拍王希明的手,“里应外合,的确好,但得有人能联系得上西北军才成。但是看现在这个情况,出去也难……”
他一口气说了太长一串话,有些体力不支,休息了好长一段时间“要是实在……实在联系不上。”
“说慢点……说慢点。”王希明攥住了他的手,拍着他的手背,像哄孩子一般,“咱们不着急。”
朱晨抱着膝盖蜷在一旁,瞥了这两个一眼,眼神十分复杂,说不清是嫌恶还是怜悯。
“你会开千斤闸吗?咱们当初做义勇的时候,有兵士教过。”景阳的的眼睛眨也不眨,直愣愣盯着天上的月亮,“开了千斤闸……”
“我明白,我明白。”王希明给景阳顺了顺气,自己长呼长吸了两口气,才把眼泪憋回去,“你好好歇着,别说话了,费力气。”
“那个……”朱晨忽然抬了抬头,“我,我……我可不要守夜啊,我累死了。”
“我守。”王希明头也不回,语调极尽温柔,不知道是对着谁,“我守夜。”
朱晨扭了扭脖子,抱着自己的肩膀,道“哦。”
他缩着脖子靠着墙壁,像是入睡了。
王希明把景阳往上搂了搂,让他靠进自己的怀中。大夏天的,他竟然觉得景阳身上冰凉冰凉的,手的温度竟然像是在冬天。
他把景阳的手握住了,捏在自己手里,觉得怎么暖都暖不热。
王希明不敢哭,他怕哭出来不吉利,就只好哄孩子似的拍着景阳,哄着他睡觉“睡觉罢,睡罢。明儿早上醒了,咱们去找余下的同窗去,咱们找西北军去,咱们……咱们把南京城夺回来。”
景阳像是十分听话的样子,安安静静在王希明怀里睡着,一丝儿声响都没发出来了。
王希明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景阳为甚么要看月亮呢?
今天是个满月,清辉洒在景阳的脸上,照着他这张年轻的脸,甚至看得见细细绒毛。
景阳比他年纪大些,已经及冠了,可他还是不到及冠年纪的少年人。以前在国子监的时候,都是景阳照顾着自己,这一回,却换了他来照顾景阳了。
他就这样搂着景阳,靠在墙壁上,一动不动盯着景阳看。
景阳啊,明年咱们就要考春闱了,说好了等到一起登了科,骑了高头大马,在南京城好生游玩一番呢。
咱们都是自幼在南京城长大的,还没去过北京呢,也没见过皇爷,不是说好了要一同去吗?
“景阳,景阳?”后半夜的时候,景阳睡得不大安稳,嗓子里面呼噜呼噜地响,两个鼻翼使劲的扇呼,很用力。
见景阳这样用力,王希明就就替他累,可是他叫景阳的时候,他却没有反应。
王希明觉得自己该困倦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