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叫山怎能坐得舒服?越是觉得坐得别扭,坐得累,便越不能从容……
白爷淡淡一笑,“我晓得你坐得不舒服,那我就长话短说……”
大清入了监狱,民国又入监狱,几番进进出出,监狱的人走马灯似的换,白爷却成了老常客……
至后来,监狱有意放白爷出去,白爷反倒感觉:他已经不能离开这个四面墙的江湖了……
陈叫山从椅子上站起来,“白爷,你为何要帮我?”
白爷连连摆手,“不不不,不是我要帮你,是我自己在考我自己啊……人没有恒我,犹如无根之草,有风有浪了,自然就随波逐流,故土何在,故人何在,物是人非,到老还在犯迷糊啊!”
“你是觉得我可以?”陈叫山适时一问。
白爷又摆手,“你可以不可以,你无须问我,要问你自己……我在这监狱几十年,看过的人一层又一层,有的惋惜,有的活该,我便成了好事者,喜欢听别人的故事……你与一般的犯人不一样,而且,我判定你只是这里的短暂过客而已……”
“白爷,请你明示……”陈叫山拱手相问。
“我只是为你可惜啊……”白爷感叹着,“你身上的气息,你的眼神,你的不可一世,还有你如今的自怨自艾,与我年轻时太像太像了……你要我明示什么呢?你能在监狱里待多久吗?这我可说不准,那是赵大世的事情!我只是觉着,你没有找到恒我,即便出了这里,海阔天空之时,你又当如何?”
陈叫山忽地沉默了,看着那些在外放风的犯人,跳着跑着,相互追逐着,不是他们身上穿着的囚服,使人还疑心:这哪里是监狱,分明是乐园?他们那般的忘情与快乐,是对监狱的残酷,以另外一种方式的对抗和遗忘么?
白爷用拍着那张椅子,“你有一身功夫,我没有,为何你不能坐稳这张椅子,而我能?”
白爷说,当所有人都抬举他时,他一度认为自己合该被抬举,当别人打压他时,他又一度认为自己不该被打压,自己是那般的冤枉和憋屈,这种纠结的心境,持续了多年……
陈叫山想到白爷说自己与他年轻时,极为相像!是啊,别人抬举,或有别人抬举的理由,可这理由都是什么?每个人的理由,或许都不相同,都有各自的出发点,都是“合该”的么?而别人打压自己时,是什么招致了打压?一味看到别人的不该,难道没有看到自己的不妥与不当吗?
“这一张椅子,就是一个恒我……”白爷说,“莫说这椅子歪斜不整,即便再多些机关,照旧有人坐得稳当,坐得从容。反过来,椅子再少些机关,也照样有人坐不稳当4便是一把浑全结实的椅子,每个人坐上去的坐姿与气度,也是千差万别……”
白爷说,他起初在监狱里,想到要为自己独立出一种身份来,想到弄一把椅子来坐,可要么有人抢着坐,偷着坐,要么有人在椅子上动手脚,一度令他应接不暇……
后来,白爷索性将椅子腾让出来,谁爱坐便坐,于是很多人都想着去坐,抢着去坐,轮了一大圈,却发现,除了白爷,谁都无法享受这个独立的身份,谁都坐不稳这张椅子。
从此后,白爷反倒爱来折腾这张椅子,弄出了许多的机关,犯人们越来越不敢再坐,不是因为椅子的机关,是因为那独立的身份……
“一把椅子,就是一个位置,就是一个归宿,一个身份,一个立场,就是一个恒我……”白爷说,“你又要享受别人带给你的尊崇,又担心别人将你从位置上拱下来,你是既贪恋,又惶恐,你怎么能从容而坐?你就没有恒我……”
“古往今来,不管是皇上,还是平民,谁都逃不过这个定数!有恒我者,一要将自己的椅子坐得稳当,坐得舒坦,二要使得屁股底下的椅子,更加结实,或者更加不结实,让觊觎椅子的人明白,不是谁想坐便能做的……”白爷此刻面色红润,白发白须在太阳光照耀下,显出剔透晶亮来,仿佛在将自己多年的失败人生,在进行一种释放式的宣讲,或者,又是对自己多年来的感怀,进行着总结和呈示,“恒我是什么?恒我就是平衡,平衡各种各样的支撑势力,抬举你的,打压你的,都是!同时,恒我还是顺从,顺从于时世,顺从于潮流,顺从于你的天赋,不要倒行逆施,本末倒置……”
整个晌午,陈叫山便和白爷在交流着,放风的犯人,回到了一号大监室,白爷几乎无视他们的存在,他们也没人出来打岔说话,或是蒙头睡觉,或是坐着发呆,或是抓了地上的茅草,编制着形怪状的东西……
到了吃下午饭的时间,疤龙和独眼将窝头和青菜粥,给白爷和陈叫山先端了过来,然后才和众人一起去饭堂……
白爷吃得很快,用手抹了下嘴巴说,“把你的头发梳整齐……等一会儿,估计就会有人来了,他们想要知道‘测火’的结果……”
一晌午的交流,陈叫山感觉从白爷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遂即便用梳子将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
“记住,他们给你上慢火,你就慢着来,要是给你上猛火,你就猛着来,不用怕!”白爷从陈叫山手里拿过梳子,端详了陈叫山的发型,意味深长地说,“你这一趟逮虱子,跨尿骚,也算没白受……”
犯人陆续回到了一号大监室,起先那几个刺头,都各自回了各自的监室。这时,一位老狱卒,领着四个持枪的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