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今‘春’用脚将那块踩着的树皮,猛地一挑,却并没有站起身来,依旧坐着,并双臂抱于‘胸’前,不紧不慢地说,“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不如不知道!我想问问在座各位,你们有谁跑过船?”
大家无一人吭声:现在院坝中间这些人,还真就侯今‘春’一人跑过船。。
“造船的不跑船,跑船的,又不造船,既跑过船,又懂得造船的,有几人?”
大家都听得出来:侯今‘春’这是在标榜自己呢!符合侯今‘春’所说条件的,除了过世的骆帮主,就只有侯今‘春’一人了。
“首先,险湾处让船这事儿,那是偶然的,凑巧的,几年都不见得遇得上!就算是遇上了,也不见得一定会磕撞江岸!”侯今‘春’说到这里,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眼睛朝南看去,视线似越过了院墙,直接投向了茫茫凌江,“险湾让船,根据实际情况而定,水浅以硬蒿点住,水深下重锚铁固之,悠着劲儿,边提边‘插’蒿,边提边放锚,先快过,或者缓过,不见得就磕撞江岸!这中间的事儿,靠的是一个胆量,一个技术……”
侯今‘春’这话说得极有道理,陈叫山即便以‘门’外汉的角度来听,也觉得说得极有道理!
“再说这上抓钉的事儿……”侯今‘春’特地朝前走了两步,停在了王正孝身边,此时,王正孝已经坐下了,侯今‘春’便以俯视的眼光,看着王正孝,“抓钉这东西,铁器玩意儿,钢火差异大得很,绵实的,禳劲的,脆硬的,都有!铁器东西,长久在水里浸泡,势必要生锈,一生锈,抓钉尖尖上的锈粉,别在嵌板眼里,等于是略微扩充了,照理说,是更结实了!”
“可是,船帮跑船,各种天气情况,都会遇到,三千里凌江,一段一段的,水域情况也各有不同。遇到搁浅日晒,水质腐蚀,沉渣浸塞,‘激’流冲击,抓钉上的锈粉就成了大隐患!嵌板眼里的空隙渐大,抓钉自身消耗,变脆,变软,说句不吉利的话,遇到大急滩,有可能船身散架哩……”
王正孝拒坐着,头低着,但明显能感到侯今‘春’站在自己身旁,那种俯视而下的目光,那目光所蕴含的不屑、轻视,甚或讥讽,即便不用抬眼去看,亦能感受得到!
现在又听着侯今‘春’这般说话,王正孝终于坐不住了!
“侯帮主,照你这么说,我们这都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帮了倒忙,反而是存心地害船帮哩?”王正孝站起身来,直视侯今‘春’。
“我没有说过这话,这都是你自己给你自己说的……”侯今‘春’却并不接王正孝的目光,兀自将头转向一边,去看那院墙边啄食的两只大红公‘鸡’了,“你不是要给大帮主告状吗?现在,大帮主就在这儿,你告啊……”
陈叫山不是糊涂人,算是听出‘门’道来了
王正孝身为船厂的厂长,自然是希望自己所造的船只,结实耐用,经得起风吹‘浪’打,确保船帮跑船万无一失!因而,尽着心地想办法,想招数,‘精’益求‘精’,好上加好,在造船细节上,最大限度地保证无一纰漏,减少瑕疵和隐患……
而侯今‘春’呢,身为卢家船帮里,现今唯一的既跑过船,又对造船细节了解的人,他自然会站在一个客观的立场上,来对待许多的事儿。
侯今‘春’所说的“险湾让船”之偶然‘性’,以及之避险方法,一听便知是经验之谈,若非多年跑船,风‘浪’里淘涮,断断不会说出那样的方法来!
而关于“榫口上抓钉”之事,侯今‘春’所提到的“钢火差异”、“生锈充盈”,以及“搁浅日晒,水质腐蚀,沉渣浸塞,‘激’流冲击”等等的细节,陈叫山虽然未曾亲历,并不懂,但仍然可以感觉出一种味道那种历经各种艰险后,有时艺高人胆大,有时如履薄冰的谨慎……这林林总总,便是一种真真切切的大经验!
叹只叹,侯今‘春’这人,太不懂得行事说话的方式和方法,太不懂得通融之道,太不懂得城府韬晦。
仿佛他是一个浑身带刺的人,就像仙人球一样,原本是要开出很漂亮的‘花’朵来,但一身的刺儿,稍不留神,便就扎了人!
并且,侯今‘春’此人,太拧巴,太轴,太一根筋,不懂变通之道不说,某些时候,还容易逃避责任!有了好处和功劳,他未见得去争,去抢,但一旦发现苗头不对,生怕出了事故,那责任的大石头,便会砸到自己脑袋上。
速速逃离桂香镇,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然而,陈叫山很清楚一点:侯今‘春’纵是有百般不是,浑身上下充满了‘毛’病,但现在在整个卢家大船帮里,既在风‘浪’里穿梭,跑过船,积累了丰富的跑船经验,又在船厂、码头、货栈各处‘摸’爬滚打过,对于造船、修船、收货、验货、销货等等细节,了然于‘胸’的人,惟侯今‘春’一人,再无第二个!
从某种意义上说,侯今‘春’是卢家大船帮的宝贝,是财富,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人才!
“侯帮主,我们是没有跑过船,但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王正孝反‘唇’相讥,质问着侯今‘春’,“大帮主也没有跑过船,你就说大帮主屁都不懂?你以为你侯今‘春’天下第一能,离了你这三钱甘草,咱这一锅‘药’就炖不成了?”
“好好好,说得好……”侯今‘春’将头一低,手臂伸向王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