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巧提着水壶,上得藏经楼,见觉迟双目紧闭,静心诵吟,左右两侧各四个小沙弥,也是闭了眼睛,微微摆头颌首,夫人将经卷反扣在蒲团前,亦是闭目诵吟。藏经楼里细烟缕缕,沁香幽幽,经语声声,节奏一致。此时此刻,恰在诵吟第二十五品《化无所化分》——“须菩提,于意云何?汝等勿谓如来作是念:我当度众生。须菩提,莫作是念。何以故?实无有众生如来度者。若有众生如来度者,如来即有我、人、众生、寿者……”
禾巧静静走到觉迟身前,为觉迟杯中添加凉水,尽管夫人是闭目诵吟,禾巧还是特地背过身去,遮挡住夫人有可能投来的视线。禾巧轻轻地踩了一下觉迟的脚尖,觉迟稍杀惴煽斓亟小纸条,塞到了觉迟手中,而后缓缓走出……
觉迟低下头,悄悄翻展小纸条,见上面有八个娟秀小字——“玄机须论,含生塔下。”
片刻后,觉迟停止了诵吟,轻轻朝外走去,但夫人和八位小沙弥的诵吟,依旧连绵不绝:“须菩提,如来说有我者,即非有我,而凡夫之人,以为有我。须菩提,凡夫者,如来说即非凡夫,是名凡夫……”
含生塔下,禾巧心急火燎地将救人一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觉迟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而后说,“既是如此,让夫人直去便是,何故唤我而来,岂不是掩耳盗铃,画蛇添足?此等悖律违心之事,我实实难以应承……”
禾巧兴许早就料到会是这般情况,倒不急不慌,微微一笑,叹气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佛门中人,慈悲为怀,哪个不知,谁人不晓?亏你读了那么多佛经,这般浅显之理,你却装聋作哑犯迷糊……”
觉迟一听禾巧又说他“犯迷糊”,登时急了,质问禾巧,禾巧便说,“其一,夫人诵吟心诚,祈雨心切,十天诵吟,还差一天,半途而废,怎会甘心?其二,我若直说,夫人心中一疑,定会认为是我天天吃斋,受不得苦,故意编了谎话诓她。其三,夫人对家中之事,并不知晓细节,轻重缓急,怎能拿捏?其四,夫人一心敬佛,对佛门中人所说的话,一向深以为然,从不妄测质疑,全都身体力行,遂愿照办。其五,你只管照我的主意去做,退一万步讲,就算事情出了纰漏,待那时,我再告知方丈,由方丈出面来说,如此一番轮回,夫人怎能不为我们的一番煞费苦心所感化?”
觉迟还是有些犯迷糊,竟说,“既然如此,你何不直接去找方丈呢?”
禾巧这回真是有些急了,“今日你是主陪诵,而方丈不是。方丈出面来说,定然显出了机心。你整天口口声声地谈什么随缘,什么缘法,你知道什么是缘吗?缘就是自自然然,顺顺而为,不藏设机心,不节外生枝,不穷力妄为,不心存执念……方丈即便真要说,也必定是后说,而不应是先说,‘由窄门入,可证大道’,我看一遍都记下了,明白了,你却还不理解,真是死读书,读死书呀!”
觉迟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好吧,那我试试!”
禾巧与觉迟,双双离开含生塔,静立塔后多时的老方丈,捻须颌首,悉数佛珠,口中念念有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