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上了第一道菜,卤牛肉是冷盘,上桌比起现烧的活鱼要快许多——老道伸了第一筷子,好似饿久了。
“老先生对北越有所了解,听口音,似乎也不是本地人。”宋飞鹞道。
“确实不是,”老道从容不迫地夹起一块块牛肉往嘴里送,“少时离家,不提也罢。”
看来是不肯讲真话。
“山不转水转,不知如今移居哪座山头?”她话头一转。
老道笑笑:“湘水两岸山头多,想住哪座住哪座。”
“山中无片瓦,天阴难遮头。”她道。
老道咪一口老酒,终于搁下筷子:“露水不沾身,皆为过路人。”
“过路人,”宋飞鹞转了转手里的空杯子笑道,“老先生,其实道家的咒言我也听过些,可你刚才念的,不是正经驱邪真言啊……”
柳怀音闻之一愣:“怎么会……”
“没错,她说得对。”老道应和,随即解释,“因为他们家根本没鬼!”
“没鬼?!”少年惊呆了,“可那都乌云密布了呢?”
“那是天气巧合!”老道嘬着牙花子,“贫道这行干了一辈子,还能看不出么?没鬼就是没鬼”
“那……他家一连串怪事是怎么回事呢?”
那老道不耐烦道:“哎呀小兄弟,所谓鬼神秽物,其实随处可见。你想,哪块黄土不埋人啊?到处都是鬼才是常事呐,就好比你的左边……”
“我的左边有什么!”柳怀音急忙靠向条凳右边。
“什么都没有。”老道说。
“唉……”
“但你的右边……”老道又说。
柳怀音霍然起身:“老先生,你不要吓唬我了!”
但那老道,笑嘻嘻地指向他身边:“你右边坐了个女的。”
“啊!”
少年跳了起来,被宋飞鹞一把拽下,要他坐回去。
“你右手边坐的是我,”她指向自己提醒他道,“我是女的。”
“唉……”柳怀音抚了抚心口,“不要吓我,我生平最怕鬼了!”
宋飞鹞道:“老先生莫戏弄他了,想说什么请直言。”
老道故弄玄虚道:“鬼神发自人心,一念为鬼,一念为神。生平暗事做多了会得报应、招天谴,此乃天意也。若是寻常鬼祟,尚可驱之;自身气运短缺,则不可强行改换。贫道即便满身本领,又怎敢与天意作对呢?”
“你的意思是……”她沉吟。
“这就要去问他们自己咯!”他起身,向他们拱手,“告辞。”
“伙计,再来一斤牛肉,打包,”宋飞鹞见之即便招呼道,同时补一句,“算沈家头上。”
“姑娘客气!”
他道声谢,便提着牛肉晃悠悠地出门去了。
柳怀音待他走后,才狐疑道:“所以……是沈家自身气运不济,跟鬼神无关了?”
宋飞鹞道:“你看自古那些富贵人家有哪些是富得过三代的,过了三代必出败家子。”
“可沈家才一代还没过呢!”
“那就如那位老先生所言,以前作孽作多了,遭了报应。”
“不可能,沈家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的望族,名声向来很好,怎可能……”柳怀音不信。
“一些望族,表面风光背地龌龊,不足为外人道也。你又怎可能全知道呢?”她指向屋外的天空,那团大大的阴云即便坐在城中也看得清清楚楚。“你想过没有,南祁这些江湖大派一个个如此风光,他们又是靠什么做大的?真正只是武学吗?对某些人来说,武功,与刀剑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一种为自身谋取利益的工具而已。在利益面前,人会做什么事都不奇怪。”
“……呃……”柳怀音无奈道,“我师父……其实也说过类似的话……”
“哦,那还真是巧。”
说话间,鱼端上桌,热腾腾的一大盆,零星几个红辣椒点缀——怎么觉着还是辣得很呢?!
她筷子一戳:“吃饭。”
身边突然坐下一人,两人停下了筷子。
“啊,沈姐姐!”柳怀音认出她道,“你怎么上这儿来了?吃了没?”
“还没,”沈兰霜郁郁地说,“能不能让我先在这里坐一回。”
说罢,“哇”地一声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