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时,沈兰霜正绕行到后山处,随着山上一阵厮杀声过后,从天而降一个人摔到她跟前。她认真打量了一下对方,认出他是谁,随后听得同一时刻,山上有人喊一声:“下去搜!”
没有犹豫,她立刻拖着这个人钻进旁边的林子里,一直躲到隔日……
——平顶翁醒来,是个正午。
明晃晃的太阳照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但浑身的剧痛足以证明他并未身处一场梦境。他感觉有人将一块冰冷的湿布搭在他的嘴上,他恰好口渴难耐,顺势吮吸了两下,再接着便彻底清醒了。
“谁?!”他警惕着欲起身,被后者按下。
“前辈,是我,”沈兰霜道,“你醒了?”
他这才勉强睁开双眼,认出对方。
“你……你是……沈家的那个……”他便重重地躺回,暂时放下心,“你怎会在此……”
“我昨晚离开皇宫,绕着山道走的,谁知走到这个地方,山上掉下一个人,就是前辈你……前辈,你要做什么?”
她还未说完,就见平顶翁挣扎着又要起身,她赶紧将他按住:“前辈,我检查过了,你浑身骨骼多处碎裂,我在苏州一位刘大夫处学了点医理,知道如你这样的病人,是不好随意移动的,还是再等一等,待我去前面找个马车……”
“不必了!”平顶翁将她话头打住,“如今我受两帮追杀,即便你找了马车送我去姑苏城,没等到医治就会被发现,最后还是难逃一死……咳咳……”
他说着,一只唯一未伤的手左右摸索起来,继而不安地四下张望。
“前辈在找什么?”
“我……我的帽子……”
这一说起,沈兰霜隐约记得,平顶翁平时确实总戴一顶瓜皮帽,现在他满脸血污,就光溜溜的头顶干干净净,确实看着有些奇怪。
“你坠下山崖之处并无帽子随身……不然就一顶帽子,算了吧。”沈兰霜劝解。
“唉……”平顶翁没找到帽子,不禁悲从中来,“被你看到了。”
“看到什么?”
“我是个秃子。”
“这……”
“你以为,我们这些江湖人士的外号能起得有多文雅……咳……那剑神无名,本名黄二狗,他就自己起了个听着好听的外号;而那杨回,本名杨老四,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他喘了喘,继续道,“而我……我少年成名,但自小头顶无发,于是江湖人送一外号‘平顶客’,一开始是嘲笑我,后来我一直戴帽子,时间一久他们自己都忘了这外号的来由,但我也这辈子没摆脱这‘平顶’之名……咳咳……”
许是说得太多了,他无法自抑,向一旁呕出一口鲜血。习武之人,往往都了解自己的身体,他向沈兰霜挥了挥手:“小姑娘,老夫多谢你的一番好意,但我深知自己已无救了,你也不用白费力气,快走吧。”
沈兰霜不应:“这不行,我不能见死不救!”
平顶翁苦笑道:“你都不知我为什么会被两帮追杀,救什么救啊……”
“我虽不知全貌,但大概猜得出,两帮与天下同盟会有了矛盾,我出皇宫时,也被他们围攻,但我将他们……击退了。”
她尽量说得委婉一点,避开了自己杀人的事实。只是衣服上的血迹是掩盖不了的,平顶翁显然也已经看出来了。
“你杀了他们。”
“我……”
“行走江湖,难免杀人。是就是,有什么好愧疚!”
“我不是愧疚,只是……”她嚅嗫着低下头,“杀人终究是不对的……”
平顶翁即便此时虚弱,眼神里依旧不改那一点狠戾:“杀人如何不对呢?因为杀人犯法,可北越才有律法,南祁没有。你身在南祁,杀人就没什么不对!”
“不,这是不对的……”她依旧这么认为。
“咳咳……小姑娘啊……”他见劝不动她,便向她解释,“这世上所有的事都没那么简单,就好比两帮与天下同盟会的矛盾,不单单只为一个吴全,矛盾是日积月累下来的……”
如此,他将前因后果大致说了一遍,但说到不甘之时,还是愤怒难平!
“……可惜两帮甘当缩头乌龟,即便有庚子长**纸在手,也不肯投入花费去钻研。盟主与他们不同,只有他肯投入了全部家当,偷偷召集南祁所有工匠,才造出一尊。如果盟主能够成事,两帮倒台,那么庚子长炮便不用在山高路远的闽地,只在近江处就能大量制造,到时一整排对着北越,加上我南方高手助阵,还怕整个中原打不下来?!可惜……咳咳……啊……咳咳……”
这个老头,即便虚弱,即便行将就木,他还是不变固执——沈兰霜听不下去了:“两国交战,死伤的都是无辜百姓,为什么你们总要执着于争那么一个天下!”
“天下?呵呵呵……我是为天下吗?”平顶翁被她问得略微一怔,然后仰面望向头顶的那个大太阳,“两帮不会放过我,黄二狗背弃了他的誓言,杨老四也选择了明哲保身,其他那些武林同道大抵也被收买了。但我坚持不肯,不是因为我有多么深明大义,而是……我想报仇……”
下了一夜的雪,今日的天空一碧如洗,天气真好。
他的神情,不时似陷在惶惑中,不时又似满腔不平,最终后者占了上风,而他的双眼始终对着那个太阳,越睁越大,反倒是映在眸子里的那个小亮点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浑浊了……
“我的……我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