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臭。
你站在荒山之下,面对一片荒原,任由尘沙迷眼,但你不敢眨一下。
刚才的一场战事止歇。满目的一具具尸体,就在不久之前,还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他们与你说过,要你活下去。
他们,都是你的战友。
你的断腿接上了。
你的断手长好了。
你腹部的大洞填上了。
你因为他们奋不顾身的拖延,得以长好了躯体,得以好端端地站在此地!
而他们死了。
你深知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能数次死而复生的人明明只有自己。
他们为你而死,只因为你是唯一一个可能从这个战场逃出去的人。
他们将唯一的生机留给了你。
于是,你有些疯癫了。
你在乱尸堆里翻找,希望找出一个活人,直至不负所望,真的找到一个。
你好像找到了希望,把奄奄一息的袁寄奴背上,用一根绳子绑住两人。你语无伦次地向他保证,一定带他离开这片沙漠,回到大越!
然后你也听到了袁寄奴在你耳边的喃喃。
“夜千总……放下我吧……”
“你带着我,逃不出去的……”
“你自己活着吧……”
“要告诉嫣嫣,我……”
你想粗暴地打断他,你想让他自己去告诉他那个可能早就忘了他的相好,但是还没等你打断他,他的脑袋就撞在了你的肩头。
你知道袁寄奴死了,终究是连这最后一个,都没能救下。
整个五营,一千五百一十七人,除了你,全军覆没。
指挥作战的莫将军早已战死,你也早就不任千总,现在不过是个被贬职的吹号手——而只有这一营的人,才愿意叫你一声千总。
常妄不出兵救援,这本就不是一场由你主导的战争,这一切不是你的错,你知道这些,但你终究不甘。
你不甘!
你所有的兄弟殒命于此,你不甘!
背后的尸体提醒着你,你不甘,你们都不甘!
可是这就是现实,无法改变,无法转圜!
——苍天!
你再也控制不住,奋力疾呼,即便知道居罗人还未走远,任凭嚎叫回荡四野;你尽力奔跑,哪怕两脚时时陷在沙子里,你也要一往无前!
向前,再向前……
你要把背上这最后一个人带出这篇荒原,这是你现在唯一的目标,即便居罗人再次现身,即便他们发现了你,并向你射了几箭。
一箭穿膝、一箭穿腹、一箭穿心、一箭射穿右眼。
你知道剧痛在身,但你没有退缩,你想拔出你的脸——然后,又一箭,将你的手钉在了地上。
“一个汉兵,好像是女的,”你听到那个为首的居罗将领用半生不熟的汉话跟她说话,“不要徒劳,挣扎。”
你想啐他一口,但做不到,你的神智开始迷糊,大概是穿眼的利箭也穿过了脑。
腹部中的那一箭,同时射断了被绑在身上的绳子,袁寄奴被摔到一边。你只能默默地看着他,你终于明白,哪怕是这一具尸体,你可能也带不出去了。
“汉人,可鄙,”你听那个居罗将领,用如此不屑的口气说道,“没有信用,偷盗我们的技术……”
你很想告诉他,那些技术早因他们对神的笃信之下,被摒弃多年。
但他继续说,用居高临下的态度:“……汉人不懂团结。一个中原,都要分裂南北,更别提你们北越边陲,还有很多行商正是我们的细作,只要给一点好处,他们就能摇头摆尾。我们看不起你们……”
——他们看不起我们。
而你无可辩驳。
你的意识逐渐模糊,你的怒火逐渐在胸腔中成形;你的左眼是袁寄奴毫无动静的尸体,但那漆黑的右眼里却看到了一团幽绿的火焰……
有人在你耳边低吟:“櫾君……选吧。”
你当然知道,“櫾君”同样是你的名字。这个声音纠缠了你十年,从你在宫中之时就不断纠缠。他要你放弃你的人性,但他从不强迫,从来都尊重你的选择,而以前,你每一次都是拒绝。
但这回,你动摇了。
你在火光中看到了一张张熟悉的脸庞。你可以清楚回忆起那些细微的零散的记忆,你在西北的军营待了十年,你记得每一次战役,你记得每一个死去的人,你记得他们生时的笑容,和死后的冰冷……
你记得他们,每一个、每一个……
那些名字,你将永远铭记在心。
“周艳娘……”你开始默念,“孙清、杨世臣、陆斌、王大牛、袁寄奴……”
你想要伸手,向右眼所见的那团火摸去。
“韩烨……钟庆……”
你默念着这些名字,你也听到居罗人的声音,从嘲笑变为惊恐,而在那一刻,你也摸到了那团光。
以剑支地,你逐渐起身。你的手里紧握的,是你的剑。
一柄由恨别与离苦嵌合的大剑,这两把剑,害死了你的父母,同时也是你父母的遗物。
但现在,在你手中的这把剑,是一把正在开锁的钥匙。
浮在虚空中的幽蓝火焰从你的右眼夺眶而出,你浑身的箭矢因此被焚烧殆尽,你可以清楚感知到右脸被侵蚀、扭曲、吞噬,但你已毫无痛觉。
你的身体逐渐麻木,麻木地看到那些居罗人毫无预兆地一个个倒地,他们还活着,但只要放在那里等几天,就会彻底死去了。
你没有管他们,你举起了剑,于是那些火焰又点燃了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