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康二十八年,叶家失势。
似乎只是一晚的事,所有关于不利于叶家的证据突然皆被收集,呈于皇上。同一时间,分散于全国的叶家势力被逐个击破,叶家势如西风落叶,再无法东山再起。
兵权重归卫家之日,也是叶皇后被软禁深宫之时。
当然,这是对外的说法。
叶后名分未除,至今保留皇后的头衔。宫墙之外,民众议论纷纷,有人说那是皇上太爱这位叶皇后了,也有人说保留头衔却幽禁冷宫,这是死生不复相见的态度,对一个女人而言,明明是最残忍的惩罚!
对于这些,叶后一概不知,也不屑理会。
今日是中秋。按照惯例,每年的中秋,皇室的所有人都要被一同画入一幅画中,以示合家团圆之意。不过今昔不同往日,她被幽禁,这画,便自然不是为中秋准备的了。
她盛装以待,坐在亭中,目光迎向不远处的月洞门口,一条白衣的身影打着白色的油纸伞,在蒙蒙细雨中沿着被雨水润湿的小路,姗姗前来。
亭间一方石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画师步入亭中,那把素色的伞被收起,伞下,露出一张普普通通、看一眼就会忘记的脸孔,没什么特色,谈不上是美还是丑。
这是位女画师,还很年轻。
“皇后娘娘,皇上说您要求……”她向她欠身,想向她问安,被她打住。
“不必了,名存实亡的头衔,哪里还需要遵循那么多礼数,”她略抬手,“画吧。”
于是那画师坐下,却并不碰笔墨,先从怀里掏出一根碳条。
叶后只瞥了一眼,指出道:“那是炭笔?”
“看来娘娘对作画有见解。”她应道。
“不算是,”她扶住额头,“我曾有个爱好画画的朋友,也喜欢这么起稿。”
“看来,那个朋友为娘娘起过稿。”炭笔在纸上摩擦,沙沙作响。很快,纸面上就出现了一个大体的轮廓。
“嗯……是啊,只可惜,当时那幅画来不及画面孔,她就离开皇宫了。”
“为什么不画脸孔呢?”她拾笔,开始勾勒线条。
“那个人啊……”叶后因她的问题,循着回忆,唇角浮现一丝微笑,“明明常常举止粗鲁,却又讲求精细,说人的面容一定得留到最后画,才端显重视。”
“是吗……”
“与你一样,她也是名女子,比我大一岁。她小时候的梦想,是能成为一名画师,待真成了画师,她又有了其他的野心。如她那般的人,在宫里时待不下去的,果然在她十五岁那年,她离开皇宫,再也没有回来。”
“看来,对娘娘而言,那是个很难忘的朋友。”
“难忘吗?可是……我连她的容貌都不记得。”
“……”
“她离开皇宫之前,问我要不要跟她走。但当时,我爱着一个男人,我为了这个男人拒绝了她。”
“那个男人,是皇上吗?”
叶后不置可否:“小姑娘,我是个贪恋权势的人。虽说我当时以为我爱的是这个男人,但后来我发现,我果然还是对权势更爱一些。”
于是她的眼神,又恢复往日的凌厉与狠绝。
画师提醒道:“娘娘,有的话可以讲,有的话不可以……”
“我是个将死之人,还有什么话不能讲,”叶后坦然道,“在你来之前,我已服下了毒药,我的寿命,只剩不到半个时辰了。”
一幅白描才勾勒完毕,她的笔略一顿,不禁为她唏嘘:“娘娘这又是何苦呢……皇上并没有为难娘娘……”
她不屑地摇摇头:“是啊,还是高床暖枕、锦衣玉食,只是足不出户,其实与以前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同——可惜我倦了……咳咳……”
她低头,用帕子捂嘴,再移开时,帕子上多了一滩乌黑的血迹。
“娘娘……”
“你……继续画……不用管我……”叶后催促着,抚向面颊,低落到,“我现在的气色,是不是很差?”
“怎会……”
“你不用安慰我……”
“这不是安慰,”画师搁下笔,终于,将那幅画了一半的白描调转向叶后,“而是在我眼中,娘娘一如既往。”
画纸乍见,叶后骤然一惊,只因那画中之人,正是她熟悉至极!
“这……你怎知……你……”
画师长舒一口气:“瑾儿,我回来了。”
那张普普通通的脸孔与一名少女模糊不清的脸庞相重叠,她终于认出了她:“……是……是你……这不可能……这不……”
叶后受惊,心虚不宁,顿时气血上涌,再咳出一股黑血,她的身子霎时无法支撑,眼看就要瘫软,画师一步上前,扶住了她的肩。
“只有将死之人,才见得到已死之人。”画师的掌心里没有常人的温暖,只有一片冰冷,“因为你希望我回来,所以我便回来了。”
“唉……”叶后以袖掩面,长叹不已,“唉……”
她扶着她,重新坐下。只是后者一脸羞愧,不知如何自处。
“几十年过去了,我竟不认得你的面容……”她说。
“几十年过去,一个人面容易改不稀奇。”她替她辩解。
“……可是……你还是那般青春年少,而我……已人老珠黄……”
她揽下她的袖子,认真地盯着她:“死人的眼中只有心魂,皮囊都是过眼云烟。”
“我的心魂也不一定多好,”她眼中噙泪,“我玩弄权势,害过不少人。”
“想要谋局辅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