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霜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头巨狮。
她以为是狮子,因为这兽与书上画的狮子很像。但偏偏却长了一张极像人的面孔。它那巨大的头颅抵在门口,似乎在犹豫是否要进去。
端看满院,已如死地。
曾经风光,如今衰落,只因人力不能胜天,终抵不过岁月摧折。自古枭雄多畏死,或许畏惧的并不是死亡本身,而是不舍生前若干荣耀终归尘土,一世威名从此被埋没。
武痴,痴的究竟真只是一味“武”么?
“从前有一个少年,”宋飞鹞在柳怀音身边,缓缓讲起一个故事,“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家里人吃上饱饭,不再过苦日子。所以他为保护家人不受欺凌而努力练武,但是练着练着,他忘记了最初的目标,他的名气越大,对武学的痴迷也就越深。渐渐地,没有人再敢欺凌他的家人,但是他的家人却仗势他的武艺欺凌起了别人……他,无意之中正是成了这样一个帮凶。”
……
毒雾还在弥漫,再怎样的高手,只要没有解药,还是逃不过一死。“巨狮”终究没有进去,只是在门前趴下,挡住了满院的死气。
沈兰霜明白过来了,她的瞳孔倏然放大,几乎不敢相信这一切——但随后,她还是接受了现实。
……
“他有一个疼爱的侄女,因为这个侄女,与他早夭的小妹长得太过相像……就连‘霜’这个名字,也是由他起的。”
……
“伯父……”沈兰霜颤抖着,唤出这个称谓。她的手抚上兽的前额,毛发扎手,就像以前伯父那一脸乱糟糟的胡子。
沈睿的头颅枕在前爪上,一双赤红的眼眸逐渐回复清明——就在最后的关头,他夺回了神志——接着,平静地阖上……
他死了。
至少,死而为人。
……
那一日之后,沈家的上空真的笼罩起了一片厚重的阴云。阴云底下,沈兰霜跪在坟头,纸钱洋洋洒洒抛了一路。
那些个姨娘们,收拾起细软各自谋求新生路去了。而龙家,也不会再与沈家结亲。如今她孤身一人,空荡荡的沈家大宅,于她无用。
沈家,是彻底地败了。
柳怀音跟着宋飞鹞站在不远处,他有些恍惚,不禁唏嘘道:“那天晚上,真如做了一个梦。如果……我们没经过此地……”
“别多想了,在我们来此之前一年,沈家就已作出了自己的选择,”她道,“沈家的衰落是必然。而不久之后,这里将会出现一个新的宗族占地为王,欺压附近百姓,直到自己衰落,如此连绵不绝……这,就是你们南祁人口中的江湖。”
柳怀音低着头,不言语。他初入世,一下子接受不了这么多。就在一个多月前,他还以为所谓江湖,就是快意的、洒脱的、自由的。
“原来玉辰山庄之外,是如此丑恶……我以前,太过天真了……”
宋飞鹞饮下一口酒:“小伙子,世道丑不丑恶美不美好,都在那儿,哀叹无用。其实你该思考的,应该是:如果这个世间,并不如你所想得那样天真——你,会变得如何?”
沈兰霜祭奠完毕,正在下山路途。她的神情庄重,早已没了泪痕。
“你看,她可比你坚强得多。”宋飞鹞指向她道。
“宋姑娘,柳公子,”她抱剑,向他们二人拱手,“我的家事已收拾妥当,接下来要尽快启程前去杭州,将谳教暗中祸乱南祁武林之事,报于天下同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