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悄然来临,燕地的月比之咸阳没有太大差别,依旧清明郎朗,洁白如玉。
曾几何时,多少个将眠的夜晚,少女坐在甘泉宫的桃树下,拨动琴弦,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长剑破空而出,清酒浇下,男子的一招一式皆入她眼。
轻缓交错的弦声自郑芙手下弹奏而出,分明是相同的月光,分明是相同的曲子,今夜的郑芙却完全提不起精神。
何谓度日如年,她如是。
一曲终了,郑芙低下头,拨弄几下琴弦,想换个曲调。
“大晚上的不歇息,你的兴致是极好。”
郑芙侧头,门被打开一半,楚轲抬手打着呵欠睡眼惺忪地看着她。
“连我一个不懂琴的人都能听出来,这琴声宛如丧乐,哪里还有半分原来曲子的情意。”楚轲将门完全打开,优哉游哉地走到郑芙身边,靠在墙壁上,“阿芙这是怎么了?”
“你自然知晓缘由,何必明知故问。”郑芙低下头去。
“你的《山有扶苏》弹奏得毫无生气,虽有男女倾慕的情意在其中,可太过哀婉,失了曲子的本意。”楚轲不紧不慢地点评着,而后蹲下身子靠近郑芙,在她耳边底底一句,“不过我有些好奇,你的‘子都’是否知晓你的心意?”
郑芙抬眸,正巧对上他泛着点点星光的杏眼,负气地推了他一把。
分明是不重的力道,楚轲却趁势往后跌坐在地,看起来就像是郑芙将他推倒的一样。
“阿芙怎的如此狠心,我又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你这样对我,真叫我伤心……”
她已经数不清楚被关在这里多久了。
她的“子都”,一定以为她去了楚国,兴许正准备着派人去向楚王提亲。
眼看着年关将至,她到底该如何是好?
阿政,若一个人身处绝对的逆境,应该如何才能扭转败局?
郑芙站起身,疏离而淡漠,“我只不过是一个阶下囚,你何苦费那么多心思来讨好我。”
“你瞧瞧你,怎么说自己的!”楚轲跟着站了起来,“你见过这般优厚待遇的阶下囚么?”
“那我是什么,是立马被当做物品交换出去,还是一辈子活在这个囚牢中?”郑芙语气衰微,神色凄凄,好像一株还未开放便已经凋谢的娇花。
不顾身后絮絮叨叨的楚轲,郑芙信步走回屋内,将门关了起来。
庭院里有稀疏的脚步身,而后便没了动静。
郑芙躺回榻上,久久无法入睡。
刚才她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分明就是装的,可她现在怎么会睡意全无?也许是入戏太深,这会竟然感染到自己的情绪了。整日变着法地演戏,叫她有些乏累,可闭上眼睛,又清醒了起来。
这个夜晚,稍微长了些。
千里之外的另一边,嬴政睁开了眼睛。
不知为何,今夜的他莫名其妙地产生了隐隐的担忧感,不是来自雍城,亦不是咸阳。
既然睡不着,起身便是。
嬴政从东明殿的偏门走出,没有惊动任何人,他漫无目的地在甘泉宫中走着,又目的性很明显地到了一处宫室。
眼下不是桃花盛开的时节,即将入冬,这里的桃树褪去了春日的娇嫩,仅剩下枯枝败叶。
郑芙曾经说过,她最喜欢荷花,却也钟情于平阳殿的桃花。
她曾经问他这里有这么美的景色,他为何不搬进去住。
因为他想将那座宫殿留给她。
嬴政走入了平阳殿,守在殿门口的宫女们齐齐跪下,将头紧紧抵在地面上,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宫殿之内,悬着一把略显陈旧的古琴,那是郑芙最爱拨弄的一把琴。他曾想派人去燕国购一把绝世好琴赠与她,她却说这把最为顺手。
“奴才拜见大王。”
只有在这里,嬴政才能完全放下戒备,他看得有些出神,没刻意去听其他人的脚步声,故而赵高走了进来,他亦没有发现。
嬴政转过身去,对地上跪着的宦官提不起什么印象。平阳殿的宫女宦官都是由他亲自挑选安排在这里的,可赵高却是第一次见到。
“你是何人?”
“奴才贱名赵高。”
赵高……这个名字,才回来的时候他仿佛听甘元尘提起过。稍一思索,便回忆起他的身份。
“是你救了郑芙?”
赵高保持着跪拜的姿势,纹丝不动,“奴才只是听从于公女之计行事,不敢妄言相救。”
嬴政道“你想要什么,寡人都可以应允。”
赵高抬头,再拜三拜,“奴才不敢奢求其他,只望能服侍公女与大王在侧,请大王成全。”
“你倒是懂得利弊。”嬴政淡淡留下一句,迈步要走。
“大王!”赵高再拜。
“怎么?”
赵高抬头,狐狸似的眼睛里露出几分担忧的神色,“数月前大王回都,郑公女并未跟随而来。一直以来……都没有公女的消息,奴才斗胆想知道,自己的主子去了哪里。”
“寡人何时回都?”嬴政冷不丁问了一句。
“回大王,四个月之前。”
原来他已经回来这么久了罢。看来是时候派人去接他的姑娘了。嬴政闭眼,“你倒是提醒了寡人。”
赵高抬头,有些不明所以。
“再过几日,寡人会派内史腾去向楚王提亲,你跟随同行吧。”
“奴才遵命。”
嬴政离开了平阳殿。
这个时间,刚刚好。留足一月供使节往返楚国交涉,再留一月让楚国将人送至秦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