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关一战后,大秦第一御医的位置,由夏无且牢牢坐稳。若无特殊情况,他只需要为嬴政治病即可。
嬴政年纪尚轻,体质极好,战后这段时间以来不曾有过病痛,夏无且自然日日安闲自在。嬴政看他是实在闲得无聊,索性让他回道医馆去做他自己的事情,若有急事,自然会派人去通传。
不过夏无且总是每隔几天就自发入宫一趟,替嬴政把脉看诊,确保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他对自己的医术十分自信,既然做了嬴政的侍医,决心为他效力,便不容许有任何差错。
对于夏无且不厌其烦的态度,嬴政已然习惯,横竖不会耽误什么时间,随了他便是。
正如此刻,一席白衣的夏无且又站在他的面前,左手放于腰带之前,右手提着一个药囊。
两人面面相觑。
最终还是嬴政先开了口“夏侍医,你不是要替寡人把脉么?”杵在那里干什么?嬴政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
“主上不必如此客气,直呼我的姓名即可,我不在意那些虚名。”夏无且一贯清冷淡然的气质,却说出与情境不相符合的话语。
“……夏无且,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嬴政些许无语,干脆顺了他的意,否则夏无且又要多说大道理了。
“一炷香足矣。”
夏无且端正地坐在嬴政对面,闭上眼仔细替他把脉。
此时,蒙毅走了进来,正要告诉嬴政什么事,见到夏无且,他便放慢了脚步,悄然侍立在侧。
片刻后,夏无且收回手,而后看向蒙毅,平静地问道“明日主上要做什么?”
蒙毅抬眼思索一阵,说道“去终南山祭拜仙灵,怎么了?”
嬴政向来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不悦地说道“虚妄之事,让天师去便是。”
“那臣吩咐下去,叫人……”
“主上,这趟终南之行,你应该去。”
蒙毅有些诧异地看向夏无且。
夏无且起身,柳叶般的眼睛看向东明殿外的天空。
“主上会有不小的收获。”
嬴政抬眼,看向站在旁边的蒙毅,他立刻反应过来,说道“……都听夏侍医的!”
夏无且作揖行礼,而后向外走去,没过两步,又转过身来,“明日我会陪同主上前去,这是千载难逢的时机,不可错过。”说完,负手离去。
嬴政脸色一黑,抬手扶额,蒙毅苦笑,表示自己已经尽力。
能这么面无表情驱使嬴政的,只夏无且一份。
谁让嬴政就是宠爱人才呢?
次日,嬴政穿着玄色便服,为使行路方便,戴上护腕将衣袖收拢,披起黑色大裘,伴着纷飞的大雪出了宫。
夏无且等在宫门口,王贲身为卫尉看守宫门,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他说着话。夏无且不理他,王贲倒也不恼,想说什么说什么,滔滔不绝,喋喋不休。
见嬴政带着蒙毅骑马出来,二人朝他抬手行礼,嬴政略一点头,待夏无且上马,三人扬鞭而行。
对于此事,嬴政本来就没怎么上心,这次出行纯属为满足夏无且的良苦用心,故而让祭拜的队伍先行入终南山,自己则带着二人晚些时辰才去。
终南山乃九州之险,北仰南俯,其山岭与河谷、台地相间,绵延数百里,山势十分凶险。自古以来,这里就是天下隐士的归隐之处,无数神秘的传说诞生于此。
传说姜子牙曾隐居终南山之中,日日垂钓,以八十高龄被周文王请出山,后助武王伐纣,成为一代名相。
几百年之前,老子因周天子之荒谬深受打击,辞官西行,至秦之函谷关,令尹喜迎老子于终南山古楼观,老子自此定居于终南,著书五千言,《道德经》诞生于世。
此外,还有数不尽的百家奇人或是清心隐士入山深居。千百年来这里已成为一个仙气缭绕的地方。
嬴政先到了祭拜的高台,手持三炷香高举敬天,象征性地完成了仪式,把后头的礼节尽数交给相应官吏,带着蒙毅二人先行离开。
由于礼制,嬴政必须在终南山的驿台住一晚。
傍晚时分,天色尚早,嬴政坐在屋外的观雪台之前,手执一卷书简,台上白雪纷飞,台下竹林密布。白绿相间,本是最安静绝美的景色,他却无法静心理事。
终南……
“终南何有?有条有梅。君子至止,锦衣狐裘。颜如渥丹,其君也哉!
终南何有?有纪有堂。君子至止,黻衣绣裳。佩玉将将,寿考不忘!”
多少个日夜,郑芙坐在甘泉宫中的桃树下,奏响这曲《秦风》中的《终南》,唱起来琳琅上口。
那个时候,她尚不懂此曲之中的男女情意,只知“其君”为君王的意思,在她的眼中,“其君”指的自然是嬴政。
每当他心头不悦之时,她不仅会唤他“政哥哥”讨他欢心,更喜欢弹奏此曲,用来让他静心。除却她最爱的《山有扶苏》,此曲便是郑芙经常弹奏得乐曲了。
如今,短短八月,恍如隔世。
无法静下心来,嬴政放下书简,独自一人从旁侧小道悄然离开观雪台。
终南山虽山势较高,但这里的雪总是比外面柔和些,好似带上些血性且娇柔多姿的楚女。
嬴政漫步于竹林间,漫无目的地前行。
住惯了富丽堂皇的咸阳宫,每日身处波诡云谲的朝堂,这样独自一人在山林间行走,他是第一回。
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暴躁的内心渐渐平静,他突然有了别样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