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虫豸和飞鸟都不见了。
他的心在狂跳,这是危险的信号。
他睁大了眼,直起身子,半跪在浅滩里,再也不去看脚下的生命之源一眼。
顾不上喝水,他一步步往后退,在这片阳光下和熙温暖的山水中步步为营。
他知道,有人要来了。
只有人,能把野兽赶跑。
也只有火焰,能把虫子杀死。
上游飘来结垢的黄液,林奇立马就认出来了。
——这是血混着组织液的颜色。
还在打仗,他们还没停止厮杀。
朝着这边来啦!
他四顾张望,生怕从山石之后,从林地深处蹦出来一个影子。
哪怕一个逃兵,都能把他这个手生给杀死。
在这里,杀人不问理由,更不谈结果。
——有钱都不好使。
夏日时郁热的空气燥得令人发狂。
他一步步往后退,退到尸山旁,眼角的余光撇过“苗床”。
他看见一张张狰狞可怖的脸,一个个扭曲变形的姿势。
多是大哭,常见狰狞。
不少解脱,稀罕笑脸。
比起活人,他更喜欢这些死人。
没有这些死人,他早就死去无数回了。
“老天保佑……我如果能活下去,一定找个地方把你们好好葬了。”
林奇只说了这一句话,只这一句话,就坏了事。
一匹铁骑从林间一跃而出!
马蹄把乱石踩得稀碎,从河流中迸出的水花带着血浆四溅,打在林奇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骑士居高临下,遮住太阳。
一身漆黑的钢甲,像是被战火煅烧过,手臂上的大弩箭头足有一指粗细,腰上的火枪枪管能塞进一个婴儿的拳头。
从骑士铠的头盔里,瓮声瓮气地传出一个冰冷的男中音。
“你是逃兵?”
林奇矢口否认:“不是!不是的!我是平民!”
骑士:“你穿着士兵的链甲,是哪一国人?”
林奇连忙解释:“我不是哪国人……我不是……”
骑士抬起手臂,大弩直指林奇的脑袋。
“不论哪国,逃兵都要死。”
“不不不!不不不不!”林奇惊慌失措,在这一刻浑身汗毛倒竖,拔腿就要跑!
骑士吹着响亮的哨子,从林中钻出三四条军犬,黝黑的毛发配着油绿色兽瞳,从嘴里冒出的腥臭味能熏死人。
这些畜生追了上去,林奇连忙站定,乖乖回头。
他在河里跑不过狗,在林子里跑不过马,两条腿更跑不过箭。
他苦苦求饶:“饶了我吧……我只是想活下去……”
“你有什么?”骑士问。
林奇:“我只有这条命了……”
骑士沉默了。
——像是一尊雕塑。
在这短短的数秒之内,林奇决然不会猜到,眼前这位骑士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他会读心,像索尼娅老师那样,分辨出灵魂的形状和光谱,读出想法的颜色和善恶。
他就可以看见,在铁盔之中的灵魂,已经变成一团黑中有红的恶焰。
——下一秒。
他看见了锋利的箭头。
他看见破碎的骨片。
他看见自己的脑浆从前额迸出,红白一片。
仰天倒地,最后看见军犬猩红的长舌。
骑士默不作声,策马上前佝腰折箭,把尾羽留下,箭头还留在林奇的脑袋里。
他要这枚箭头作为证据,作杀敌的证明。
他要林奇完整的新鲜的尸首,身上的链甲是战功的证明。
他要带着林奇回军营,这个星期的物资补给又多了一块人肉。
他也要活下去,活到战争结束,回到故乡见心爱的姑娘。
骑士刚想下马拖尸体,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是个中气十足的男声。
“你不能带走他。”
具有侵略意味的眼神。
“他还没死。”
从上游姗姗来迟,赶到尸山旁,凯恩·巴巴耶夫就这么突然登场。
像是命中注定,一个沉睡的愚者总会遇见生命中的引路人魔术师。
他穿着神袍,作为战场上的无国界医师,是两方兵员的再生父母,在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躺上病床之前,没有人愿意主动将枪口指向医生。
骑士愤愤不平,还想争辩几句。
凯恩从袍子里露出军装一角,露出校官的章。
“士官,你是哪个营的?”
骑士撇下林奇的肉身,敬礼告退。
军犬悻悻不满,一张张狗脸龇牙咧嘴,像是对着凯恩狞笑,畏惧着这头雄狮的声与威,只得作罢,跟着主人回了营地。
凯恩漠然不语,低头看着林奇的伤势,观察着林奇的灵体。
有两个灵魂在这具身体中打架,在互相争斗。
他惊讶地盯着林奇的伤口,为这个小子顽强的生命力感到欣慰。
他信仰的亚蒙神祇代表着生命。
这个小子身上同样有生命,完全不输给一般的星界魔鬼。
凯恩扶着林奇的脑壳,摸到后脑的透骨箭头,小心翼翼地去掉木渣。两手扶住天灵盖,心中没底。
——能治好吗?
他不知道,内心没有一点把握。
在这场战争开始时,凯恩先生作为森莱斯的兵员上了战场,高强度的战争任务让他徘徊在生与死的大门前,自然学会了魔术。
两只大手托着林奇的脑壳,阳光在凯恩手中,汇做一枚精致的钟摆,这就是他在星界得到的魂威。
它叫丧钟,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