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林弘仲从总督府出来,外头已经天色大黑了。
肇庆城门早已关闭,他只好在城中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搭船返回省城。
顺流而下速度很快,当天黄昏便抵达了白鹅潭。座船紧赶慢赶,又在城门落锁前,从西水门进去广州城。
一路无事,他仔细推敲了拜访的顺序,把先拜访谁,后拜访谁,列个长长的清单。上岸后便准备照着清单,今晚先拜访广东左布政使张子弘。
他在商馆简单吃过晚饭,改乘小轿来到布政司后社仁坊的张府投贴拜访。
能这个时间拜访,自然和张藩司关系很铁。林弘仲也想用这种方式,安慰一下自己受伤的心。
谁知张府的管家出来花厅回话说,老爷不在家。
“不在家?”林弘仲吃惊道:“天黑了还没回来?”
管家无奈看他一眼,显然这问题很不得体,不过还是回答道:“老爷向衙门告假,会晤老友去了,长则三五日,短则一两日便会回来。至于时间长短,要看多会儿尽兴了。”
林弘仲一看,好么,这下也没法等了。无奈起身道:“成吧,那我先回了。等你家老爷回来,劳烦跟他知会一声,就说我有要事相商。”
管家瞥一眼他留在茶几上的门包,终于有了笑模样,点点头道:“林馆主放心,忘不了。”
从张府出来,林弘仲又马不停蹄赶往名单上的第二人,海道副使刘稳的家。
这刘大人虽然只是正四品按察副使,却主管一省海防事务,还带管市舶、兼理夷务。可以说是广东海面上最有权势的大员了,只要他能帮忙出面说几句话,甭管江南集团多大背景,都得给几分面子。
谁知又一次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被寄予厚望的刘副使,竟然也不在家。贿赂了管家才知道,也是会友去了……
等到拜访第三位省城大员,还是不在家,而且同样是会友去了时,林弘仲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妙了。
这些省城高官,约好了一样去会友,八成会的是一个人!
什么样的好朋友,能有这样的吸引力,把这帮当官儿的都勾走?
呼啸的北风中,他呆立在黑漆漆的大街上,仰头望着满天阴云,苦苦思索。
他忽然想到了赵立本,自己肇庆之行就是被那老头搅黄的。莫非他又赶在自己前头到了广州,把那些当官儿的都请走了?
林弘仲猛然想起前年,赵立本和省城官员结下的深情厚谊,还真有可能!
这赵家人也真变态,人家上阵父子兵也就罢了,他们居然祖孙三代齐上阵。连个棺材瓤子都跟自己这儿阴魂不散。
他忽然觉得天上的星星,都像是那老头眨巴着小眼睛,不禁打了个寒噤。
夭寿啊,到底是要闹哪样啊?
出广州城往东一百里,有一地名曰东莞县。
此地风景秀美,物产丰饶,美景美食美人都十分出色,而且与省城有东江相连,往来十分方便。
因为海天盛筵的参与者都是省城有头有脸的大员,是不好在羊城聚众做没羞没臊的勾当的。所以往年的海天盛筵都是乘船出海在狮子洋上狂欢的。
但今年情况特殊,珠江口海盗云集,万一让哪个团伙抓了肥羊,就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大人物们出来玩,最重要的三件事是安全,安全,还是安全!
所以今年的海天盛筵就设在了莞城西南二里,一处名唤金鳌洲的江心陆洲中。金鳌洲上有一占地广阔的坞堡,乃是一位致仕的知府的养老庄园,内里自然很是豪奢。而且广东的惯例,庄园都修有高高的寨墙、碉楼,内有粮仓水井,大门一关,万夫莫开。里头人守个一年半载都不成问题。
此时金鳌洲上,一队队劲装护卫打着灯笼,牵着猎犬在庄园外巡逻。
庄园大门紧闭,偌大的后花园中,到处流光溢彩。墙上、檐下、树梢上都挂满了各色彩灯笼、玻璃盏,就连荷花池中都漂着无数的水灯,真如不夜天一般。
灯火辉煌的戏台上,有优伶在乐声中认真做戏。
戏台下,花园各处树丛中,凉亭内,假山下,不系舟上,设着几十张铺陈华丽的大床,仅以绛色帐幔遮挡。
有环肥燕瘦的美女穿梭其间,为床内嬉戏的难男男女女奉上最精美的瓜花酒馔,还有各种房中补阳、助兴用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好为来宾助情发兴,使其筋力不倦,尽享盛宴。
其实大部分时间,宾客们并不是在做那种事。能参加这场海天盛筵的起码四品以上,所以没有四十岁以下的,好多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大人们就是把补药当糖豆吃,也没多少战斗力的。
再说他们哪个家里没三妻四妾二十五个娘们?来这里不是解决生理需求,而是玩新奇,寻求精神刺激的。所以他们坐拥名妓,更多时候是一起斗蟋蟀、斗草、射壶、玩猜拳之类,很有健康的游戏。
唯一不太正常的是这园中所有人都去其巾帽,不着寸缕,叫笑喧唿,恍若野人。这是今年海天盛筵的主题,叫五光十色,是赵立本根据唐朝名士之颠饮,想出来的新玩法!
他说这人的身份地位全靠衣冠,穿上龙袍就是皇帝,穿上补服就是官,穿上青衿就是读书人,穿上短衣就是老农,地位高下一目了然,等级森严让人窒息。哪怕是上位者,也不得不端着架子,言行要附和身份。久而久之,根本搞不清是为自己活,还是为身份活了。
所以不如大家都像进澡堂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