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海公还要……”赵昊无奈道。
“你就当我是求一心安吧。当年老夫上《治安疏》时,就没打算能活着出来。结果世宗皇帝却先我而去了,这一直是老夫的一块心病。我常想,世宗驾崩会不会也有我的责任?”海瑞的语气有些飘忽,目光却一如既往的坚定。
“这哪跟哪啊?嘉靖皇帝本来就病入膏肓了。”赵昊不禁摇头。
“不管怎么说,殷商那样的奴隶国家,帝辛那样的昏君,尚有比干那样的重臣。我大明太祖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历代皇帝又养士二百年,怎么能没有死谏之臣呢?那不显得大明的臣子太狼心狗肺了吗?”海瑞哈哈大笑道:
“当年世宗皇帝没杀我,可能就是为了让我有朝一日,把命还给他就是了。”
“不值得……”赵昊还想再劝。
海瑞却抬手不让他说下去道:“我意已决,不必再劝了。”
“唉……”赵昊长长一叹。也是,海瑞什么时候会听人劝?
“其实,这几年我一直在苦思,能不能有两全的法子呢?”海瑞笑笑,缓缓对赵昊道:
“后来我想到了,既然你们集团那么强调正义性、正当性。那么只要皇上不犯大错,你们总不能给他捏造罪名吧?”
“那肯定不能,假的永远是假的。”赵昊摇摇头道:“如果皇上不清算张太师,不倒行逆施,我等自然只干我们该做的事。”
“这就是我进京的目的。不奢望致君尧舜,只求盯着皇帝别犯浑。”海瑞坦率的看着赵昊道:“是不是更想把我留下了?”
“哈哈哈,怎么会呢?”赵昊摇头大笑道:“海公能看着皇上,让他做个人,我们求之不得啊!”
“老夫知道,皇上起复老夫,是为了拿我当幌子使,并非真心想听我唠叨。”海瑞很有自知之明道:“但我坚决不肯去南京任职,他才只好捏着鼻子把我弄到跟前。只是我去了,就由不得他了。”
“看来陛下的好日子,没过几天又要到头了。”赵昊露出了同情的笑容:“这都俩月了,他一次都没上朝,也不召见大臣平台奏对。”
“确实该好好管管了。”海瑞面色一寒,沉声道:“兴献王这一系,怎么他妈的一代代的都这么懒?”
“可能这就是遗传吧。”赵昊笑道:“你要怪就怪杨文忠公吧,选错了还管不住。”
“从私人感情上来说,我是希望那孩子好好的。”说着他轻叹一声道:“可以他好容易才摆脱了我岳父,能听海公的劝吗?”
“劝不住,也要劝!”海瑞斩钉截铁道:“你放心,他要真是倒行逆施,祸国殃民,老夫就血溅宫门,替独夫民贼敲响丧钟!”
“大明有海公,何其幸哉?”赵昊鼻头发酸,千言万语化作深深一揖。
“谬赞了。”海瑞却摇摇头,吐出长长一口浊气道:“其实来之前,我还打算劝你保全天家的。但船进黄浦江,看着浦东浦西两岸鲜明的对比,那些理由根本说不出来了。”
浦西已经是从前所谓的人间天堂了,但与赵昊不惜成本,用最高标准打造的新生活示范区——浦东新区比起来,却依然不啻天壤之别。
几乎每一个来过这里的人,都会成为江南集团疯狂的拥趸,恨不得立即把家搬到这里来……可惜现在要摇号了。
海瑞感触是最深的。因为在他主持‘黄浦夺淞’水利工程之前,浦东就是个烂泥塘……
“比起让天下老百姓岁无饥寒、老有所依,鳏寡孤独皆有所养来,一家一姓之宗庙,确实微不足道。”他仰头望着漫卷枯叶的天空,喃喃道:
“只是我老了,有些根深蒂固的东西,明知道不对,也改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