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衙门后,赵守正先向仪门礼拜,然后来到戒石亭前,向亭中石碑行注目礼,那是三个遒劲的大字‘公生明’。
这仨字是给老百姓看的。
待赵二爷绕到碑后,那里的十六个大字才是给县老爷看的。
‘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这四句太祖皇帝的圣训正冲着县衙大堂,县太爷审案时一抬头就能看见。目的就是警告他们,老实点,老子盯着你呢!
其实戒石亭东面还有一座土地祠,原本是知县上任必经的观光景点——里头悬着被太祖皇帝剥皮充草的贪官人偶若干,以儆效尤!
大晚上的,县里就没安排这个惊悚的项目。
其实这会儿,何县丞挺想让赵二爷进去参观参观,杀杀他的威风的……
但考虑到赵二爷已经极度看自己不顺眼了,想想还是作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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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过了衙神后,赵二爷又换了朝服,走上大堂,面北拜阙叩谢圣恩。
起身后,知县大人还要拜印。
即将丁忧的冯知县白衣素服、头戴角帽,双手将一方裹在红绸中的大印,端端正正搁在大案之上。
赵二爷便又毕恭毕敬的向大印磕头,然后便起身从冯知县手中,接过了代表一县最高权力的那方铜印。
此刻起,权力义务正式交接,赵二爷便真真正正肩负起一县百姓的命运了。
然后他才与冯知县互相见礼,转到花厅说话。
“热孝在身,有失礼数,还望公明兄海涵。”冯知县话虽如此,此刻神态却比之前轻松了许多。
“远山兄节哀,惊闻令先君驾鹤、不胜哀戚。”
送二爷便露出同哀之色,并随了厚厚的份子。
“这如何使得?”冯知县深感汗颜,他给赵守正留下的小金库,都没人家随的份子多。
“远山兄不必客气,丁忧三载没有收入,权作贴补家用吧。”赵守正把手一挥,送人银子的时候最帅气。
“这,多谢公明兄美意了。”冯知县感动坏了,顿觉与赵二爷相见恨晚,说话的语气都变了。
“实不相瞒,愚兄在昆山这穷地方当官两年,只够个日常开销,根本没攒下家底,正愁着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呢。”
扮成书童立在赵二爷身后的赵昊,闻言还有些不以为然。百姓再穷也穷不着老父母吧?
除非是海瑞那样的,连合理合法的常例银子都不要的主……
不过跟苏州别的县,肯定没法比就是了。
客气了几句,冯知县又主动向赵守正介绍起县里的各种情况。大概就是仓粮青黄不接,库银入不敷出,包括他在内的全县官吏已经有俩个月没发俸禄了。
“啊?”赵二爷吃了一惊,知道昆山穷,没想到能穷成这副鬼样子。
想到那何县丞俩月没发工资,还要被自己甩脸子,他就觉得很抱歉。
“这很正常,本县时常如此,通常都是等收上夏粮之后再补发欠俸的。”冯知县叹口气道:“眼看夏粮又泡汤一半,真不忍心把这烂摊子丢给公明兄啊。”
“还有半个县没淹不是?”赵守正强笑道。
“是三分之一。”冯知县竖起三根手指,然后蜷起两根道:“杨林塘以北地势低洼,此时阳澄湖来水已经将其淹没了。”
哦豁,赵守正心中一凉,还真是坏消息不断呢。
“聊以安慰的是,昆北那块地水患严重,已经抛荒了。”冯知县忙安慰他道:“所以也不算什么损失。”
“是啊。”赵守正点点头,也笑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公明兄真是豁达。”冯知县赞一句,然后替赵二爷谋划道:“所以目前能指望的,就是中部这四千顷地了。要是能撑到夏收,那还能收个十万石左右……按例,今年的税赋是可以蠲免的,但也就别想朝廷赈济了……十万石粮食能够灾民吃三个月,应该可以撑到秋收了。”
“所以秋收前,一定要打发灾民出去要饭,晚了的话就要不到多少粮食了。”他又低着头絮絮道。
赵守正闻言心下不齿,暗道怎能打发自己的子民去要饭呢?这知县也太无耻了吧?
谁知却听冯知县神情郁郁的接着道:
“另外,本官也得这个时候去府城一趟,苦求几天总能从府尊指缝里挤出万把石粮食。回来的时候一定要去吴江县,那帮王八蛋死活不开闸泄洪,给本县几千石粮食理所应当。”
看到冯知县忽然魔怔了一般,赵昊父子面面相觑。这昆山知县的差事,居然把人都磨成痴汉了。
只听他神神叨叨的接着道:
“还有下游的松江,要不是他们圩田太厉害,吴淞江流的太慢,咱们能涝成这样?所以也得跟他们讨要……不过徐家素来蛮横,态度必须硬一些,宣称自己有科道同年,要弹劾他们阻塞河道。通常为了不给徐阁老添麻烦,他们也会给个几千石的……”
原来这叫花昆山连县令都要当叫花子啊……
“远山兄。”赵守正听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心下不忍,轻轻唤了几声。“你已经丁忧了。”
“呃,哦,啊!”冯知县神色数变,方搞清楚状况。然后淌下了解脱的……哦不,痛苦的眼泪。“太好……哦,我是说‘太昊亦已至,玄冥犹未归’。”
‘我儿叫赵昊。’赵守正暗暗吐槽一句,又问冯知县道:“南京那边能有什么帮助?”
“令尊不是曾任少司徒吗?”冯知县苦笑一声道:“南户部有多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