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巡抚思维敏捷,看问题素来一针见血。
但听完赵昊的长篇大论,他这回却有些看不透了。
总感觉这孩子说的都对,描绘的前景十分美好,而且难能可贵的是,他为可能出现的弊端,提前打好了补丁。
这份强烈的责任心,在商人群体中是很罕见的。
可直觉却告诉林润,在这无懈可击的安排背后,似乎还隐藏着更深的图谋。
但知识层面的局限性只能让他看到,江南公司想要借机掌控苏州钱庄生意这一条。
林润可以想见,只要自己点下头,日后苏州府官民商户的银钱往来,怕是都绕不开那即将成立的江南银行了。
虽然‘万源号’、‘亨通记’、‘鑫隆’等全国性的大钱庄,实力远胜‘伍记’。但有了苏州府支持的银票,至少在苏州,伍记肯定能打败他们。
但问题是,以林润对江南公司的了解,总感觉他们的图谋绝不止于此。
正思索间,苏州城已经近在眼前了。
前日赵公子来时,所见城外街市虽皆关门闭户,却大都安然无恙。
然而短短两天过去,局面却在迅速的恶化,远远就看见护城河畔的街道上燃起了大火。
隐隐詈骂哭叫声顺风传来,那是有地痞恶棍趁机纵火打劫。
林润亲眼看见,几个暴徒砸开一家南货店的铺板。
上了年纪的店老板,和几个伙计挥舞着铁棍想要阻拦。
然而破碎的店门招来了数目更多的暴徒,店里人终究寡不敌众被打倒在地。
暴徒蜂拥而入,旋即抱着一摞摞各种装潢精美的包装盒冲出了店铺。
店老板心疼的抱住一个暴徒的腿,却再度惨遭殴打……
这样的暴行,竟然就发生在堂堂应天巡抚的眼皮子底下!
林润霍然起身,断喝一声道:“冯千户!”
“在!”一名身材魁梧的军官,当即沉声应道。
“立刻带兵下船,肃清此处歹徒!”林润厉声下令。
“遵命!”冯千户立马领命而去,号令那些搭在他部下的沙船靠岸,然后下达了肃清命令。
不待放下船板,兵士们便纷纷跳下船,来不及整队,直扑正在纵火抢劫的暴徒。
看到忽然出现大队的官兵,暴徒赶紧抱着战利品鸟兽四散。
当然也有那不长眼的、腿脚慢的,被冲上来的兵士按在地上就是一阵胖揍。
三四里的长街上,到处都是互相追逐的官兵与暴徒,喝骂声、惨叫声响成一锅粥,场面愈加混乱。
店铺老板和伙计们却不敢冲出来报仇,而是赶紧想办法把店门重新堵上。
在老百姓眼里,官兵跟暴徒一样可怕,甚至犹有过之……
直到蔡知府和张德夫下了船,对市民们大声宣讲巡抚大人前来平乱,官军保境安民,秋毫无犯后,紧张的气氛才稍稍松缓下来。
看着士兵将抓获的暴徒反绑起来,串成一串,走过狼藉的街面,林润紧绷的面庞终于松弛了一些。
他回头瞧一眼赵昊,沉声道:“本院同意苏州府和江南公司的协议了,尽快立约执行吧。”
平乱刻不容缓,林润别无选择。
“中丞放心,江南公司第一笔定金,今晚就会到位。”赵公子轻声保证道。
“嗯,本院去处置骚乱了,你们小孩子家家,就不要下船了。”林润点点头,深深看一眼赵昊道:“此间事了,我们再好好聊聊。”
“好,我也有样礼物要送给中丞。”赵昊躬身送林润下船。
待到林中丞上了岸,赵昊站直了身子,看着乱糟糟的街面出神。
江雪迎俏立在赵昊身边,轻声道:“兄长心里不好受?”
“目睹这种骚乱,总归是不好受的。”赵昊涩声道。
“其实苏州每几年总会来这么一次。”江雪迎却很看得开道:“只是今年的规模空前,趁乱闹事的人也多。”
“往年没这么多趁火打劫的吗?”赵昊皱眉问道。
“自是难免,但光天化日之下,很少做这种勾当。”江雪迎面现一丝愤怒道:
“其实苏州人闹事是有分寸的,没人打算造反,日子还要再过的。所以都是发泄怒火为主,这样公然打砸抢,难道就不怕事后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她瞥一眼正在慰问受灾百姓的一众官员,压低声音道:“别看官府现在好说话,待到事态平息,定要秋后算账的。”
“你的意思是这场民变,有人加了料?”赵昊神情一动。
“正要禀报兄长,方才苏州伍记送来了此次民变的报告。”江雪迎将一个折页递给了赵昊。
伍记的前身是伪装成车马行的情报机构,汪直去世后,才在赵立本的帮助下,转型为以钱庄物流为主的商行,但老本行一直没丢过。
赵昊打开折页,一边浏览,一边听江雪迎道:
“起先只是织户织工们针对织造局的小骚乱,要不是因为织造太监向蔡知府求援,苏州府甚至不会出面。但也只是抓了几个为首的织户,根本没有乱抓人。”
“嗯。”赵昊点点头,蔡知府是理学名臣,极度爱惜羽毛。听刘正齐说,正准备在东山白马寺,给他筹建生祠呢。
这种时候,他肯定不愿担上助纣为虐、荼毒百姓的恶名。
而且蔡国熙的能力并不差,主政一方的经验也很丰富,自然知道该如何平息事态。
赵昊问过蔡知府,他原本打算把那些织户关一晚上,权作警告就放人的。
可谁知当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