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天,赵家父子各忙各的,都是一刻不得闲。
赵昊先去了趟松江府,到行辕面见海瑞。
海瑞自打正月里来到松江,就没挪地方。跟徐阁老谈判破裂后,他便痛下杀手,抄了徐府三处宅邸,把徐家的族人奴仆抓了个遍,逼着他们乖乖的退田脱籍。
把徐家收拾消停后,整个二月里,松江府都在忙着重新丈量田地、登记造册。到这会儿,虎头鼠尾册的编制,终于接近尾声。
表面上看来一切顺利,可赵昊能从海瑞花白了许多的头发,和后退许多的发际线,看出他这段时间,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海瑞也摸着自己的脑门,郁郁道:“感觉快要秃顶了,海安给我擦姜片也没用。不知道江南医院有没有生发药?”
“这个么,”赵昊苦笑一声道:“你整天这么肝,就是给你章光101也没用啊。”
“章光妖灵妖,生发神药?”海瑞很在意自己的头发,毕竟人一秃,再威武的形象都要大打折扣了。
“当我没说。”赵昊干笑道:“海公为江南百姓殚精竭虑,秃得光荣。”
“嘿,你少在这儿幸灾乐祸。”海瑞白他一眼道:“你是年少不知发珍贵,等到了老夫这年纪,怕是也免不了对镜空流泪。”
“怎么样,现在松江算是彻底搞掂了吧?”赵昊笑着岔开话题问道。
“表面上,那些大户都服帖了。但也只是表面上。”海瑞说着,起身到书案前翻找一番,将一张状纸递给赵昊道:“瞧瞧这个,这是前番收到的匿名状子。”
赵昊接过来一看,只见状纸上写道:
‘告状人柳下跖,告为势吞血产事——极恶伯夷、叔齐兄弟二人,倚父孤竹君历代声势,发掘许由坟冢。被伊族告发,恶又贿求嬖臣鲁仲连得免。今某月日,挽出恶兄柳下惠,捉某箍禁孤竹水牢,日夜痛加炮烙极刑,逼献首阳薇田三百余亩。有契无文,崇侯虎见证。窃思武王至尊,尚被叩马羞辱,何况区区蝼蚁!激切上告。’
看罢,赵公子捧腹大笑道:“有趣有趣,松江这帮读书人,还真促狭。”
那告状人叫‘柳下跖’,柳下跖又叫盗跖,是先秦第一恶人。
被告则是谦让王位隐居的贤人伯夷、叔齐。控诉的罪状则是‘仗势逼迫侵吞民产’。
状纸上提到的帮凶,也皆是尧舜禹老师许由、齐国著名高士鲁仲连、柳下惠这样的贤人。颠倒黑白、无以复加。
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首阳山那三百亩薇田,是人都知道是人家伯夷叔齐的。可柳下跖就敢空口无凭说,那三百亩地是伯夷叔齐抢他的。而且描述的过程也荒诞不经,怎么假怎么来,怎么讽刺怎么写。
一言蔽之,这就是在讥讽,现在松江的刁民编造谎言,诬告正直守法的士大夫。
而纵容、乃至一手造成这一切的,正是鼓励百姓告状,宁屈士大夫不屈小民的海瑞。
“有这么好笑吗?”海瑞白他一眼道:“老夫都快气死了。”
“你的对手蠢得可爱,海公应该高兴才是。”赵昊擦擦笑出来的眼泪道:“老百姓谁知道柳下跖、鲁仲连、崇侯虎?这些人知名度也太低了。不是正经读书人,谁能看懂这玩意儿?宣传效果太差了。”
“他们就这毛病,从来不会考虑老百姓的感受。”海瑞闻言失笑,旋即叹口气道:“不过最近,告刁状的也确实多了点,好些根本就是他们花钱雇的,一不留神就着了他们的道。”
“恐怕除了恶心海公,还另有用意?”赵昊沉吟道。
“当然。不管这里发生了什么,传到北京都会变成另一个模样。”海瑞淡淡道:“没有人会仔细了解前因后果、此中内情的。他们只需要抓住‘险些逼死元辅’、‘鼓励刁民上告’、‘宁屈大户不屈小民’几个夺人眼球的词儿,就能彻底抹黑老夫。”
“怎么,被弹劾了?”赵昊恍然。
“差不多吧。”海瑞苦笑一声道:“前日接到内阁李首辅的亲笔信,信中有言科道对老夫在松江的举动十分不满,意图上疏弹劾,被他劝住了云云。又劝我要善待阁老,保护士大夫,不要纵容刁民继续告状,与民休息……”
说到这,他愤懑的一拳捶在桌案上,咬牙道:“这个‘民’,可包括小民乎?我看悬!”
“那海公如何回复的?”赵昊轻声问道。
“……”海瑞没答话,只是将一份草稿递给赵昊。
赵昊接过来一看,是海瑞给李春芳的回信。
信很长,义正言辞,又有礼有节,但最有意思的是说徐阶的那段,曰:
‘存翁近为群小所苦太甚,产业之多,令人骇异。亦自取也。若不退之,民风刁险,可得而止之耶?此存翁百年后得安静计也。为富不仁,有损无益,可为后车之戒。’
毫不留情的向当朝首辅揭露了,徐阶拥有令人惊骇的巨额财产。并尖锐的讥讽徐阶,一切都是他自己为富不仁、咎由自取的!
果然是海瑞的风格,一张嘴就让你无话可说。
“这信发出去了?”赵公子一阵阵头大,他还有求于李春芳呢。
“发了。”海瑞理所当然道:“当天我就回信了。”
“那好吧。”赵公子瘪瘪嘴,苦笑道:“等我进京,再帮你说和说和。也别跟朝廷搞得太僵。”
说着,他用一种无奈的目光看着海瑞道:“我还指望海公在江南干满一任呢。”
“这个么,很难。”海瑞颇有自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