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前尘往事串在一处,太子心里才隐隐觉出一丝异样。如果他是母亲的人,皇上必定不会让他跟在身边,这一点从母亲身边伺候的旧人之后都被各种理由打发到看不到的角落里便可见一斑。不过曹公公是从潜邸时就伺候皇上的,那么他必然经历了自己父母亲相爱缠绵的那一段岁月。他是同情自己么?这种情感又能让他在夺嫡之争中倾向多少?付出多少呢?又或者曹公公与现任皇后有过节?可是皇后贤名远扬、宽厚待人,朝廷命妇、满宫下人无不交口称赞,她又怎会选择与紫禁城内最有势力的公公为敌?太子在心中冷笑了声。
果然第二日商议后,大家都觉得可以接触一试。一是曹公公的助力太大,二也是太子在宫中实在太需要一个人了。
联络的事情很快就有了回应。曹公公称三日后可在宫外的宅子一见。
太监虽说以宫为家,除了伺候主子无牵无挂,但事实上到了主管级别大多在宫外置了宅子,还有些将老家的兄弟子侄都搬过来,一家人住的有声有色。不当差的时候关上门也宛如一个老爷,生活的津津有味。
而曹公公身为总管,便是他不肯,下面人也将宅子家具仆人一应俱全的准备好了送上来。
月已中天。太子被人引进宅子的时候也不无诧异的发现宅子里布置竟然比一般文人书院还要雅致,并无任何富丽堂皇之气,相反处处清新可人,墙上挂的字画也并非一味大家之作,由屋见人,太子倒是心中亲近了几分。
太子正在端详一副未署名的字,看那笔锋布局倒像是卫夫人的真迹,簪花小楷灵动秀丽。正在观摩间,听见里间的脚步声,接着便是曹公公的告罪声:“太子爷恕罪!老奴今日本是能早点下差的,都准备出宫了,圣上又想起一件要紧的事,老奴又回去折腾了一趟,倒让太子爷等我,罪过罪过。”
曹公公不是寻常宫里当差模样,穿着一身家常衣服,太子倒有些恍惚,忙扶起他:“曹公公不必多礼,公公侍奉皇上尽职尽力,多有辛苦。孤也是刚刚到的。”
曹公公见太子盯着墙上的字,忙道:“太子爷喜欢?过会老奴就吩咐人收拾起来送到东宫。”
“君子不夺人所爱。”太子温和一笑:“这可是卫夫人的近奉贴?”
曹公公笑道:“太子爷好鉴赏!正是卫夫人的笔迹。”
“那倒也难得。”太子点点头:“公公品味也可见一斑。”
曹公公又笑:“太子爷折煞老奴了。老奴也不过是附庸风雅,充充门面,贻笑大方。”说着又意味深长的看了太子一眼:“老奴最敬佩的人最喜欢临摹卫夫人的字帖,说她的婉然若树,穆若清风,所以老奴有机会也收藏些。”
太子心中一动:“你说的是?”
曹公公却没有接话,请太子在椅上坐下,太子示意他也坐,他告了罪在下首坐下:“太子爷终于肯过来了。”
“这么说,你一直在等孤过来?”
“老奴不敢。”曹公公面色慢慢严肃起来,和平日御前谦卑的內侍形象相去甚远:“只是太子爷为人端正,怕是不屑于结交內侍的。”
太子见他说的直白,倒也不再绕圈子:“曹公公,你是皇上身边最红的人,想必皇后娘娘也没有少花心思,公公何必舍近求远呢?况且孤的脾性公公怕是也看的清楚,不通事理的很。”
曹公公笑了笑,与平日谦恭的笑容不同,这个笑倒是发自内心的:“太子爷待人真诚,不肯虚与委蛇,这正是殿下的金贵之处。”
“公公如此高看孤,是因为什么?”太子端起茶杯,不急不慢的问道。
“老奴在宫中三十多年,托庇圣上恩宠,也见识了些人间冷暖。”曹公公的声音变得悠远沧桑:“有时连奴才自己也忘了奴才的出处了。”
“出处?”太子疑惑的重复了一遍。一般的太监无非就是家中贫困,或者是宫廷内监遇着灾年会去捡一些孤儿回来,也算是给他们一条活路,所以内监身世都凄苦的很。
曹公公笑了笑,不胜沧桑:“这世上人分三六九等,太监便是最下贱的一种了;便同时太监,也是分三六九等的。奴才便是这下九等中的下九等。”
看着太子脸上微微诧异的神色,曹公公补了一句:“奴才是罪奴。”
“哦?”太子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吃了一惊,罪奴大多是家中祖辈、父辈犯事,家中不满十岁的男孩子朝廷规定视情免死或者流放,便有些到了宫廷做了奴隶。可是为了避免这些罪奴心中对朝廷有怨恨,通常在宫廷里只给他们安排最低贱粗鄙的活,一般也不会接触到宫里的主子贵人。
“皇上知道这件事么?”太子沉吟问道。他心里不确定曹公公的想法是什么,倘若是为了报仇,无论诱惑多大,他这个盟算是结不成了。
曹公公像是洞悉了太子的想法,苦笑道:“太子爷多虑了!这天下的事情哪能瞒住圣上呢?更何况奴才这点事情有心人稍微打听就知道。皇后娘娘就曾试探过老奴是否想替父亲恢复名誉。”
“哦?”太子心中极是不赞成因为政治交易而改变历史定案的做法,面上虽是不动声色,仍带了几分威势:“那你作如何想?”
曹公公面上呈出一种漠然的神色,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