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公公笑了笑,又恢复了惯常的大内总管的神情:“太子爷说哪里话,什么行事方便,不过伺候圣上久了,大家敬重圣上,也把奴才当个人看罢了。奴才哪里敢查探公案?”
太子见他心生戒备,应对谦和,不由也放缓了语气,郑重道:“朝廷公案自有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三司审理,倘若此案果然冤屈,公公还是明面提交复勘复审的好,私下授受,不仅有违国家法度,他日皇上知晓,也是重罪。”
曹公公见他说的诚恳,忙起身回道:“殿下所言甚是!”见太子示意他坐下,他又道:“只是太子爷误会了,奴才并未有任何洗脱罪名的意思。”
太子端起桌面的茶喝了口,示意他继续说。
“案子有无其他内情奴才不知道,但是奴才父亲却是不折不扣的罪人。”曹公公苦笑了声:“我是父亲最小的儿子,我自小生活、读书都在府里,待到与玩伴偷摸出去玩的年纪才知道我身上一件衣服便是普通百姓二年不吃不喝才能买得起的价格。我父亲光在成都府就是六十多处宅子,每个宅子都有两三位姨娘,虽然当时我觉得平常,但稍微明白事理也知道这绝非一个六品官员的官薪可以负担。”
太子也被他简单描述的穷奢小小的震惊一下。
“案发前两年,成都府大旱,紧接着便是蝗灾,肥沃的天府之地也经常是千里无村庄、百里无人烟,第三年便是百年不遇的暴雨,我记得那时在府门口每天都排着队来我家卖身,什么卖身银子都不要,只要一碗稀得当镜子的粥就行。出了城门口便能见着百姓煮着锅,锅里什么都有,有野菜有泥土还有小孩。”
曹公公像是陷入了回忆,神情痛苦:“父亲被抓的时候,满城衣衫褴褛的百姓对我们丢石头,吐口水,一个个皮包骨头的人跟在我们囚车后面,声嘶力竭的说着最恶毒的诅咒。”
“那时我七岁,我上面有九个哥哥,八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砍头的刽子手就像砍白菜一样,一个个头掉下来,围观的百姓连喝彩叫好都来不及。”
曹公公不由想起当时的情景,先是父亲和相关官员的行刑,接着便轮到他们这些家眷。
轮到他时,天上雨越下越大,百姓终于失去了围观的热情,慢慢散完了,偌大的刑场只剩下他和妹妹孤零零的跪在一片血泊中间,左右回顾,都是自己亲人的人头在雨水中滚动。
上座的年轻的监刑官在年幼时的他看上去如天神一般伟岸、俊朗、不可直视,站起身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曹犯虽然罪该万死,但幼子可恕,此刻天有所示,民怨亦有所平息,不如暂赦这两名人犯,回头孤再向父皇具本启奏。”
一干官员早已被眼前血腥的行刑刺激的几欲呕吐,奈何当朝太子有心杀鸡儆猴,他们只好正襟危坐的观刑,此时见太子如此说,当然个个附议,称颂太子宅心仁厚。
曹公公笑中透着苦涩:“奴才兄妹俩就是这样被圣上捡回一条命的。妹妹她年幼,受到惊吓,一路高烧惊厥,意识不清当时圣上作为东宫太子,奉命审理此案,之后又赶往苏州一带巡查灾情,行程紧急,妹妹性命堪忧,恰好在路上遇到从苏州老家到京城舅舅家的唐姑娘,便将妹妹交给她。”
“唐姑娘?你说的是?”
曹公公点点头:“正是后来的薛夫人。”
太子越听越奇:“那令妹后来呢?”
“奴才家中兄弟姊妹众多,男子取名皆带一个木字,女子取名皆带一个草字,我妹妹叫曹芳。后来听妹妹说,薛夫人说她姓太沉重,名太潦草,所以改名为姓,薛府里都称她一声方姨娘。”
“方姨娘?”太子当然知道,薛将军膝下多年无子,薛夫人便将身边伺候多年的一个丫头抬了妾,并且诞下薛府唯一的男丁,也是薛可小时候又嫌弃又护着的弟弟。
“难怪那天你对她维护有加,原来是故人情分。”
曹公公弯腰回道:“不敢攀情分。但是妹妹曾经告诉我,薛大姑娘右耳边有颗红痣,这样的人最是心软,所以奴才那天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多谢。”太子呼出一口气,郑重的说了句,接着又问道:“那方姨娘那天也在薛府?”
“奴才在御书房门口跪了一夜,终于得皇上恩准在厂卫到之前一炷香的时候给她送了话。”
“哦?”太子不由惊喜起来:“方姨娘还活着?太好了!”
曹公公想起当时的情景。印象中软软的小小的抱着她哭得声音嘶哑的妹妹已经是一个沉稳的中年妇人,常年养尊处优跟随着薛夫人,气度竟是比一般的府衙娘子更强,眼尾淡淡的鱼眼纹让她看上去既温婉又有一丝不可劝说:“哥哥,我不懂朝堂,也不懂战场。小时候变故,幸而在薛府扎根,我只知道夫人是好人,我能做的就是侍奉将军,跟随夫人,养大孩子,如今将军、夫人和儿子都面临杀身之祸,哥哥让我一个人苟活于世,又有什么意思?”
“哥哥,你好不容易近身侍奉陛下,从此以后勿以妹妹为念,生辰忌日也不必焚香烧纸,免得他人口舌。将军威武,夫人慈善,便是在阴间也会护着妹妹的。”
“只是我的哥儿才五岁,哥哥,真的没有办法了么?陛下当年不是对我们也起了怜悯之心么?不能留他一条命么?”方姨娘的眼泪说到稚子时终于从腮边滚滚而下。
看着他的摇头,方姨娘眼中的绝望终于越来越浓,擦了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