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青的眼里,对敌人的定义是非常清楚的,但对朋友的定义却很模糊。
敌人就是敌人,无论长得美丑,无论性格人品,终归是与自己敌对的,自己要做的是灭掉这个敌人,不必想这个敌人背后还有什么感人的发人深省的心酸故事和惨痛人生。
但朋友不一样,朋友会在心里划分为很多种,有纯粹的酒肉朋友,有福同享,有难不能同当的。有点头之交,见面仅限于点点头,然后不咸不淡的尬聊几句。还有知心交命的铁杆朋友,任何场合任何处境都能毫不犹豫地站在彼此的身边。
对于康定双,顾青目前的定位是君子之交。
所谓君子之交,是直觉认为这个人可以信任他的人品,但彼此的性格不一定合适,只能猜测遇到危难时他大概率不会在背后捅自己刀子,但不能肯定两人聊天时会不会打起来。
现在摆在面前最严重的问题是,如果这位君子之交从某个渠道得知了平吐蕃策的具体细节,那么顾青是要将他灭口,还是拉他过来当盟友。
康定双一句话令顾青惊呆得半晌没说话。
皇甫思思原本正在耍小性子,闻言不由将目光转过来,支起耳朵好奇地听他们的聊天。
顾青面不改色地道:“你如何看出来我在布局?”
康定双道:“最近进龟兹城的吐蕃商人特别多,而且每支商队皆是满载吐蕃本地的药材,每个进城的吐蕃商人皆是喜笑颜开,似乎占了大便宜的表情,而城内集市则以官府的名义收购他们的药材,还弄出什么天山雪莲治妇疾的理由……”
顾青笑道:“这不是很正常吗?有人要吃药,自然有人卖药。”
康定双摇头道:“不正常,在下当年也做过药材买卖,药材买卖不是这么干的,一定是有某个不为人知的原因,官府才会参与进来,并且给吐蕃商人让出如此巨大的利润,侯爷,这不是正常做买卖的样子。”
顾青眼皮一跳?笑容不变道:“那你说说?我究竟在布什么局。”
康定双神秘地勾了勾嘴角,道:“官府只收购吐蕃商人的药材?给出的理由是背后有大药商支持?但在下发现根本没有所谓的大药商,大药商若要收购吐蕃药材?绝对不会收购得如此愚蠢,如此漫无目的的收购?不知会给所谓的大药商增加多少成本……”
“还有就是?吐蕃虽大,但药材若被如此大量的收购,想必吐蕃全境的野生药材也支撑不了多久,为利所驱之下?野生药材挖完了?便要考虑人工种植了,毕竟财帛动人,没有放着丰厚的钱财不赚的道理。”
顾青微笑道:“然后呢?”
“然后,众所周知,吐蕃境内适宜耕种的土地并不多?他们的主粮只有青稞,全境种上青稞也不过只能勉强维持吐蕃人的温饱?若将其中三分之一甚至一半的土地改种药材,那么他们只能依靠大唐供应粮食?不出三五年,吐蕃的粮食就危险了?那时大唐若突然断了吐蕃的粮食供应?然后兴王师而伐?几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可灭掉吐蕃,将其纳入大唐版图……”
康定双一口气说完,目注顾青的表情,难得地笑了笑,露出钦佩之色:“若在下所料不差的话,这个主意应该是侯爷想出来的,而且也得到了长安君臣的同意,举国之力而谋,兵不血刃将吐蕃平定,侯爷之智谋天下无双,在下佩服。”
顾青脸色越来越难看,而皇甫思思却一脸惊呆地看着他,眼神里透出深深的震惊。
三人就这样保持久久的沉默。
许久之后,顾青忽然长叹道:“康兄,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话音落,周围空气里莫名生出一股森然之气,康定双和皇甫思思只觉得后背发凉,再看顾青的眼神,里面已是浓浓的一片杀机。
事关国运,事关安西军和顾青个人的性命和未来,纵然爱惜人才,也不得不灭口了。
康定双眼皮猛跳几下,他知道此时此刻顾青已对他动了杀机,自己已是性命攸关的关口,一句话若不对,下一刻便有可能刀斧加身。
“侯爷,在下并无恶意,昭武九姓历代心向大唐,纵然看破侯爷的计策也绝无泄密于敌的心思,请侯爷明鉴。”
顾青凝视康定双的眼睛,良久,周围的空气似乎出现了一丝缓和,这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明明周围以肉眼看不出任何变化,可康定双还是明显察觉到空气里的压力小了许多,情知顾青已渐渐褪去了杀心。
皇甫思思对顾青愈发敬畏,以往那个与她玩笑,死皮赖脸欠账不还的人,今日此时却露出了完全陌生的样子,此刻的他,或许才是那个手执安西兵权,杀伐果断威风凛凛的节度使吧。
康定双悄然松了口气,语气愈发柔和地道:“侯爷请相信我,在下绝不会泄密,吐蕃与昭武九姓亦有仇恨,我没有帮他们的动机。”
顾青缓缓道:“刚才你说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猜测的?没有别人向你透露只字片语吗?”
“没有,全是在下猜测,侯爷将龟兹城的商贾之事交给在下,在下终日与商人来往,时日久了,自然能看出吐蕃商人与安西官府之间的不对劲,这并不难猜。”
顾青叹了口气道:“罢了,康兄切记不要外泄,否则……大唐天涯海角亦要追杀你和昭武九姓,谋国之局断不可废,若然废止,必将以尸山血海来偿还。”
然后顾青又瞥了一眼皇甫思思,道:“你也是,事关社稷基业,姑娘切莫跟自己的性命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