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舟徐徐将那网兜覆回盆上,淡然道:“但凡幼胎脱离海源,则多出萎败之象。愚朽先前说十中仅化一二,乃是以归岸后的得数而计。其实每逢取胎,必有提前死衰者,便自行化为水沫。尤其同地而出之胎,其聚众愈多,则化沫者亦多,到头来能存其一,已是侥幸。若逢凶年恶岁,累月而无一活胎,亦非罕有之事。”
荆石听罢稍思几息,应道:“既然如此,若每月去时仅取少数,可否保得更多”
废舟微微摇头道:“此法古时早已试过。若仅取少数,则必无一胎成活。大人道是为何实因群胎集聚,有互补互益之效。若无那死胎所化沫水滋养,则剩者亦无生机。”
荆石闻他此言,亦复无语,方知僬侥人居此世外桃乡,又皆身强体健,内无饥寒忧患,外无强敌恶邻,却如此寡民稀丁,实乃其衍育之困。只是僬民既然不经人胎,纯是从水而生,偏偏却又分雌雄之性,倒也不得不引为一桩奇事。
其后半夜四人行舟,将岛东北一面尽数巡过。其间时逢奇鱼异景,鲸鸣豚歌,然而确应废舟先前所言,再未找见海沫浮出。如此半夜空劳,至冰轮西坠,只得调转舟头归岛。四人置舟登岸,再揭开那铜盆察看,却见里头已是光华零落,仅剩了四枚银丸未消。大小桃花看此情形,难得竟不吵闹,只从舟内取了木勺,将四丸并了海水一一捞起,置入瓦瓶之中。随后两人合抱瓦瓶,慢慢朝中村走去。荆石与废舟随在其后。
大小桃花因要留神那瓶,归路上再不嬉戏乱跑,走得分外小心,待四人慢慢行至村头,已是月沉日升,天光将明。四人走至村口,抬目望去,却见道旁立着一人,体态佝偻,通体漆黑。此人足边趴伏一物,正埋首泥中,哼哼蠕动,赫然是头幼龄黑猪。
废舟见得此人,两道白眉顿时扬起,难掩惊讶之情。待对方走至近前,正是那隐居山内的死事吏乌码。大小桃花原本抱瓶走在前头,陡遇乌码拦路,却似甚为惊惧,哑哑垂首,退到废舟身后。
乌码恍如未觉,慢吞吞走至近前,对废舟微微躬腰道:“老人可好”
废舟神态如常,对他颔首道:“好。今次是谁”
乌码道:“是云桥儿,三日后子时,我来给他收拾遗物。”
废舟应了一声,片刻后道:“你辛苦了。”
乌码脸上也无喜怒,只道:“分内之事。”便往村外野径走去。他两人虽皆为僬民,方才却以陆内官话交谈,才让荆石也听了个明白。待得乌码走至林边,那埋首拱泥的黑猪乌喀亦是忙忙撒腿,跟上主人足迹,却见乌码忽地回过头来,一双灰眼瞧了瞧荆石道:“大人可记得我前日所告之事”
荆石微微一怔,旋即想起那“寿止三年”的说法,点头道:“记得。”
乌码目光转动,掠过旁边抱瓶的大小桃花,方才牵着脸上死皮笑一笑道:“大人今后当少去多水之地。”说罢抱起那黑猪,慢吞吞入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