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灰色的风扑来时,罗彬瀚已来不及采取任何逃生措施。他只得闭上眼,心情倒是出奇的平静。在那瞬间他想起了被灰风吹得只剩骨架的阿萨巴姆,还有他一去不返的原装左手。他还想到加菲吞吞吐吐的叹息。那欠人杀的倒霉玩意。
光芒闪耀。一度巨大而温暖的软墙将他包裹起来。罗彬瀚能感到光亮照透自己的眼皮,然后是风声与巨大的呼喝。他在急遽的超重感中明白自己正在飞行。
他睁开眼睛。旋角巨人用掌心托握着他,他们显然正在进行一场生死逃亡。五根巨大的手指在他头顶虚虚合拢,像某种古怪的现代艺术石雕,某种植物花苞的骨架,或者一个扁圆形的牢笼。而在这高速移动着的庇护所外,他看到后方漫无边际的灰色风暴。那熟悉的灰风追逐着巨人,近得随时都像要赶上来。
罗彬瀚蹲坐在那儿,盯着那片灰色看了足足十秒,然后用指节敲打自己的脑门。他听到加菲沉闷的喟叹声。
你装你妈,罗彬瀚在心里说,你需要呼吸吗你就叹气?
“我在大部分时候需要一些气体来维持功能。”加菲说,“以及,是的——我早就知道。有许多征兆能让我察觉它真实的生命形式,死亡之子的谜底就在于此。但我不打算告诉你,因为那并无意义。你无法对抗它,无知却能使你更安全。”
罗彬瀚气坏了。他想说也许自己对那灰风无能为力,但阿萨巴姆可不一样,加菲至少可以提前警告阿萨巴姆。但紧接着他在这个念头上停顿下来。他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他问加菲:她也早就知道,是不是?
“我并未跟她确认过。”加菲慢吞吞地说,“但,那并不是非常难以察觉的事。我猜当她被困住的那段时间里仍然保有某种观察力。那即是说,她能在空中监视你们两个的行动,她会知道当你命悬一线时,你的另一位同伴是什么态度,正采取什么行动。她还明白如何利用怨河来削弱它……以及,我认为她向你表达过她的态度。”
什么态度?罗彬瀚说。
“她嘲笑过你。”加菲小心地提醒道,“照我看来,她在嘲笑你把元凶当成了保护对象。”
那她好厉害哦,罗彬瀚气冲冲地说。你们都得从傻子身上汲取优越感是吗?
“那只是于事无补。”加菲强调道,“你的知情不会改善任何状况。事实上我认为那可能导致情况恶化。”
罗彬瀚懒得听它狡辩。他从巨人的掌心站起来,小心地走到指根处观察。
灰风正对他们穷追不舍,除此以外的世界看起来都和毫无区别,那影子般的矮星客已经不知去向。罗彬瀚不认为她死了,但也不希望她能轻松到哪儿去。他这会儿绝对是有充足的立场希望阿萨巴姆过来跟他们一起落难。她到底在搞什么呢?如果她已经知道邦邦的——可以说,“邦邦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却还要一直把这股死亡之风带在身边。或者说她自以为能应付得了一个结结巴巴的小怪物?
“这有一点不公正。”加菲说,“就这件事而言,我认为她怀有的动机和你的永光族朋友是相似的。”
“什么动机?”罗彬瀚心烦意乱地说。他已没法顺畅地思考这件事。在纷乱中他只感到一点诧异:那说不上什么推理,可他隐约觉得加菲似乎对阿萨巴姆有某种偏爱。它帮助过她一次,现在又为她说话。那可不是一个被暴力威胁服从的奴隶该干的事。
但那并不重要。也许加菲爱上了阿萨巴姆,或者这又是什么他搞不明白的阴谋诡计。可现在他们最大的危机已和矮星客的意志无关。
“宇普西隆。”罗彬瀚呼唤道。被他呼唤之人的声音便立刻在他心头响起了。
“哎呀,听见了听见了。这好像还是你第一次正式地叫我的名字呢,周雨先生。”
“是这样吗?”罗彬瀚说,“那太棒了。可以请你先把我的名字叫对吗?”
“哎呀,不要那么计较嘛!隐藏真名对古约律来说也是一种自我保护喔。虽然也不是说知道了真名就会要死要活的,但是一般来说,名字里会藏着暗示他们本质的东西,被外人猜出来也很麻烦。”
“所以追着我们的玩意儿算什么?”罗彬瀚质问道,“‘邦邦’是什么?死人头骨落地的声音?”
“没有啦。没有那么奇怪的起名方式。刚才我说的是古约律的习惯。对于理识文明来说可没有这种观念,名字作为代号来说,当然是传播得越远越好。啊,不要着急,其实我也知道你真正想问的是什么……是这样的,周雨先生,关于你这位外乡朋友的本质,就如你眼前所见,并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少数派种族,而是以最小单位生命组合起来的‘结构意识’。你所看见的这股风才是真正的它——或者说是它们才更加合适。”
宇普西隆的语速很快,但却并不显得急迫。那种游刃有余的语调与巨人在灰风中逃亡的姿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叫罗彬瀚几乎搞不清他们现在是否真的处于一种生死关头,又或者宇普西隆只是单纯觉得被风暴追赶是项很有趣的娱乐运动。他怀着一种既绝望又平淡的心情问:“它们到底是什么?虫?”
“你这个结论是从万虫蝶母想到的吧?确实,我也觉得它们和万虫现象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不过我想那并不是一回事。迄今为止,在‘迫近演化’这个方向上,联盟还没有发现比万虫现象更接近成功的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