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希腊人称之为迷狂。作为历史上最重要的文艺理论源头之一,他们很早就注意到了诗人在创作时会陷入某种感情高涨、完全忘我的特殊状态。就像是精神失常的病人一样,对于正常人所感知的现世毫无所觉,转而沉浸到了某个超验的世界里。除了诗歌创作以外,宗教和爱情也可能会产生类似的感受。但那并不是一种疾病,因为陷入迷狂的人在其他时段是完全正常的,而迷狂本身非但不算是破坏性的,还会带来不可思议的成果。有的人甚至主张,迷狂是作为诗歌创作的决定性天赋。无法感受到迷狂的人,无论积累多少的技巧,都不能真正触摸到诗歌的门槛。但这种迷狂是怎么造成的呢?古希腊人认为那并不是人的理性所能办到的事,而是被神所凭依的结果。诗歌之神——对于古希腊人而言也就是酒神,或许是在人喝得醉醺醺的时候更容易降临吧,把自己身为神的知识降临在凡人身上,借由他们的口说出了神的语言。可是,他们也认为在神之上还存在着更高的命运,柏拉图学派提出了被叫做‘太一’的本原概念。由太一照耀的世界是什么样呢?那是投下了尘世这道歪曲阴影的完美世界,也就是理式的世界。如果人的灵魂透过尘世会想起那个世界的话,就会在诗性迷狂之上陷入更高的迷狂,也就是理性的迷狂。”
“我并不是诗人呢,陈同学。”
“但是我在说服自己理解你呢,周同学。迷狂是一种超验的感受。由自身所立足之处往前奔跑,由尘世之景而看到天国之景,这样的事情真的可能吗?我自己从未产生过这种感受,但是有好几次,周同学,我察觉到你留意着我所无法察觉的事物。那么作为解离性人格障碍患者的你,会因为特殊的精神状态而获得某种预言性的迷狂吗?我确实听说过一种民间流传的说法,认为多重人格实际上是其他灵魂的附身。经历过死的灵魂对死后世界是有隐藏的记忆,所以更容易领悟到常人无法理解的知识。”
她闭了闭眼睛,最后说:“我是无法决定你的未来的,陈同学。就算你下一秒死掉,那也只是你自己放弃了而已。”
“死是什么糟糕的事情吗?坦白来说,我觉得世上再也没有比生死更为平稳的事情了。百牲祭、偶像、神……这些词都会随着时代变迁而改变蕴意,但是‘死’这个概念却没有被曲解过。人不但能理解人的死,也能理解动物的死,植物的死,可是火焰的熄灭,露水的蒸发,人却并不会把它们视为死,因为他们从一开始就能区分‘生物’和‘死物’。到底是以什么为绝对性的标准呢?虽然无法用语言给出完美的答案,人却自然地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千万年来也没有被曲解。到底为何如此呢,周同学?”
“那是因为……”
她呢喃着,但却没有把答案说出来。
“因为那是古往今来从未消失过的事物。神会因为信仰者消失而消失,神消失了,与之匹配的偶像和仪式也就消失了。艺术会因为载体和创作者的消失而消失,政治、律法、一切被创造出来的东西,只要没有传承就会消失。但是死这件事却不会,因为‘死’代表的就是‘永远地消失’。许愿让死消失,就是让‘消失’这个概念消失。你能够踩进自己的影子里吗?如果人无法踩进自己的影子里这件事可以被接受,那么死亡也可以被接受不是吗?人类不是已经用漫长的历史来接受这件事了吗?事到如今已经可以不用小心避讳,用平常心态来看待了吧。”
“不是这样的。”
“问题是出在哪里呢?”
“因为生的部分还没有完成。”
“生是永远不够的。曾经有富翁决定活到六十岁就安乐死,以此为界限大肆地挥霍家财享乐,可是等他真正到了岁数以后,却根本就舍不得死掉,最后只能因为穷困潦倒而沦为街头乞丐。你现在觉得自己愿意这样屈辱地活着吗?可是,如果真到了那步田地,我也不想听到你自杀的消息。能够多活一天就是一天,这是人本能的心态。虽然如此,我的状况又是另一回事,因为说到底这并不是我所能支配的,我的死期简直可以说是看神的旨意了。你又打算用什么办法拯救我呢?如果医学没用的话,是打算直接请神转动这个钟吗?”
完全是他随口乱说的胡话,探病者却迟迟不答。秒针吵闹了许久以后,她才缓慢地说:“如果,确实能够让你像神那样长久地活下去呢?”
“周同学,你玩角色扮演游戏的时候,会把玩家本身和角色分开吗?”
“……我很少玩游戏。”
“那么,我是主张要分开的那种人。对于角色而言,玩家操纵的那个角色才是战友、伙伴、亲人,而玩家本身呢?虽然也可以说是精神的参与者,但是两者的意义是完全不同的。不管怎么样投入扮演,玩家眼中角色的死并不是真实的死,而只是一种体验罢了。作为角色的角色,和作为玩家的角色,付出的根本不是等价的东西,这样说可以理解吗?虽然也有宣称把虚拟角色当成真人的人,但我对此保持的是完全不信任的态度。在我看来那种把角色视同真人的态度,绝大多数只是刻奇和社交表演罢了。同理,被神附身的人还可以视为和过去相同吗?”
插一句,我最近在用的app\\】安卓苹果手机都支持!
神灯下的钟表滴答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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