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彬瀚感到自己已然表现出了一些甲亢患者的初期症状。在他抵达梨海市的第一天里,他滴水未沾,滴米未进,但却丝毫不影响他像个陀螺似地在自己的公寓里转来转去。他一点也不想睡觉,可也不想着手处理任何与他的手机有关的事务。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严肃地考虑着自己是否还有别的出路,譬如在梨海市住上一段时间,但却不惊动周雨以外的任何人。但那并不真的像表面上那么容易,因为梨海市有太多他的熟人了。如果他去有点名气的餐厅晃上一圈,也许就会被他的某个远房亲戚或是不那么熟悉的朋友认出来。像这样的朋友他是有一些的,因为他需要显得自己乐于结交这些朋友。但是现在,鉴于他已经消失了两年多,所有会因此而受影响的人都已经接受了事实。他们要么接受他已经死了,要么忘了有他这个人。他不会去猜谢贞婉会不会因为他的消失而高兴,因为这烂局面不是她搞出来的。
他把这些情况告诉了荆璜,但是荆璜显得一点也不关心。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海盗头子显然没有出于社交需要而保持往来的朋友。罗彬瀚想象他住在一座色彩艳丽的海岛上,有一个小美人鱼式的镶满珊瑚与珍珠的宝座,每日每夜海盗头子就臭着一张脸坐在宝座上,等着那些穿着夏威夷草裙的岛民来向他顶礼膜拜。他知道这些幻象很可能不是真实情况,不过荆璜没朋友这点倒非常叫人信服。
罗彬瀚转头去看雅莱丽伽。
“你去了周雨家里?”他问道,“你怎么进去的?”
“有人给我开了门。”
“周雨现在在家?”
雅莱丽伽摇着头,并且饶有兴致地研究起来罗彬瀚的客厅摆设。那些摆设并没有问题,至少罗彬瀚是这么认为的。他是以“会有人上门拜访”为前提布置的,那就意味着每个上门的人,不管他或她是亲戚、朋友、客户、警察、恐怖分子还是外星人,都绝不会发现任何问题。
“别人给我开了门。”雅莱丽伽说。
“谁开的?”罗彬瀚有点咄咄逼人地追问。
雅莱丽伽朝他抛了一个飞吻。她以前从来没这么做过,因此罗彬瀚认为她是从本地风俗里学来的。他怀疑她已经在出去溜达的时间里制造了一个本地受害人。这会儿他的头已经晕得厉害,所以决定暂时先不管这事儿。当他这么想时,又有两个人从他未能关进的房门里走了进来。
罗彬瀚朝那两人看了一眼。在他看清楚这两个人以前,有那么半秒不到的时间,他朦胧地想到他们也许是周雨和俞晓绒。这念头当然非常荒谬,也许只是因为他脑袋里还在转这两个人。
俞晓绒当然不会出现在梨海市,而周雨也许还在某个学校里对付他的课业。在现实中走进他客厅的这对男女,一个有着光亮夺目的脑瓜顶与严肃不苟的神态,另一个则像是被穿上了橙色运动服的精美蜡像——罗彬瀚不是很愿意这么形容“陈薇”,但有时候那的确是从他心底冒出来的想法。她的气质既叫人尊敬,可同时也令人不安,如同一张充满矛盾的视觉陷阱画,盯得越久就越叫人困惑紊乱。在经历返程的旅途中,罗彬瀚尽管只和陈薇见过几次面,却已经再也不会把她和周妤搞混了。
看到这两个人走进自己的客厅叫罗彬瀚不自觉地收敛了起来。法克是他认识的人,但却谈不上是“自己人”,而陈薇就更叫罗彬瀚不知道要怎么对付,于是他便本能地换上一副应付陌生客人的面孔。他先把和荆璜拉扯歪掉的衣领抚平,再迎上去请这两个人去沙发落座。法克严肃地道谢后坐在了荆璜的斜对角,陈薇却冲他微微一笑,说:“你不必这么拘束。”
罗彬瀚心想这句话可真显得有点奇怪,因为这里实际上是他自己的公寓。客人让主人不必拘束未免不伦不类。可是话又说回来,如果这散发着怪异之美的女孩是与周妤相隔百世的先祖,那她显然有百分百充分的资格吩咐一个晚辈不必拘束。
“要喝点什么吗?”他问。
“不必了。我和0312很快就要走。”
“坐船的那种?”
“不,暂且不会离开这座城市,只是去别处落脚而已。你能收留荆璜,真是感激不尽。”
罗彬瀚礼貌地谦虚了几句。他的单人公寓确实很宽敞,但要一次性收留这么多人仍然会显得局促。如果陈薇和法克都不打算在这儿过夜,那当然能省许多麻烦,可是他心里也有一点克制不住的好奇。
“你们打算去哪儿过夜?”他问道。
“我有一个朋友住在这里。”陈薇自然地说。罗彬瀚刚这个事实感到震惊,法克也远远地接话说:“我也有一个。”
“你们说的是同一个朋友?”他怀疑地问。
陈薇和法克一起摇头。罗彬瀚无法想象他老家这片可怜的小地方竟然如此卧虎藏龙。这件事的谜团变得越来越多,好似他只是想抽出一根线头,结果却牵起了一团线,想把这一团线理顺,却扯出了一屋子的线团,就这么一路扯呀扯,最后发现原来整个宇宙都是线团,并且已经被他给扯得一团乱。
他捋了捋鬓边的头发,好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更有条理一点。在这件屋子里,他是唯一的象征着梨海市的主人,或至少是一个临时代表。在寂静号上他可以随便地听从荆璜或雅莱丽伽安排,像个没心没肺的蠢货,可现在他必须维持一种秩序。蓝色岩石行星的秩序。鱼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