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踏进姬府的小门,采蘩才觉着活过来了。她一路小跑回到莲园,在廊下顺风拍雪。
“小姐,你这大半日去哪儿了?”雨清听到动静跑出来,看到她立刻抬声叫雪清,一脸松口气的表情。
“去菩心寺了。”采蘩抿抿唇,算笑过,“不用担心,我答应要为义父义母披麻戴孝,不会这时候就走的。”
雨清尴尬,脸儿红扑扑,“不……不是怕小姐不辞而别。”
“那是为何?你紧张成这样?”采蘩进书房。住入莲园,最爱这间,连自己都出乎意料。
“雨清是怕小姐人生地不熟,万一有个闪失。”雪清进来正好搭茬,“小姐以后出门,带上我俩至少可以领路。”
采蘩心道,还好是自己出去的,要是真带上她们,绑手束脚的,肯定别想逃了刚刚那劫。她打定主意今后仍要我行我素,所以敷衍得随意,淡着点点头。
“小姐换衣服吧,等会儿钥少爷和雅小姐说不定还要过来。”这一身那么寒碜,雨清看着扎眼。
“我自己换,你们忙去。”采蘩腰里还有刀子,不可能让她们看见。
雨清雪清已经知道她不爱让人伺候,只拿了衣服来便退出去,却是不走远,就在屋外等。
采蘩利索换了衣服,一拿起那把乌沉匕首,就好像罪孽加身。它很重,重得她心痛魂不定,但她必须带着它,才能时刻提醒自己过去的蒙昧愚蠢。长年的苦役,沉淀了她的思绪。沈珍珍和东葛青云固然不怎么地,归根究底却是她自找的。从一开始想借美色攀贵,这路就已经走错了。正出神,突听桃枝的声音。
“两位姐姐,大夫人那边来人了,请小姐过去一趟。”
门外静了一会儿,好似都没想到这事。
然后雪清便道,“小姐——”
“我听见了。”采蘩将匕首插回腰间又遮好,打开门走出去,“大夫人找我何事?”
雨清看桃枝。
桃枝一脸不知道的表情。
“可能是大夫人想见见小姐,毕竟您是四老爷四夫人的义女,也是救了钥少爷和小小姐的恩人。况且,这都快吃晚膳的时候,请小姐过去当然是要备席的。”雪清猜测。
采蘩觉得有道理,“对了,我今日在外头订了点心,送进来没有?”
雪清和雨清交换眼神,挺疑惑,同时摇头又同声道,“没有。”
采蘩嗯了一声,看看天色已晚,有点奇怪,“那老板不像骗银子的人,再说开着铺子,总不见得为了我这一两银子换地方。”
“也许是店家忘了?”雨清老实心肠好。
“府里太大,也许门房小厮送错了园子。”雪清考虑更多些。
“罢了。”采蘩没放在心上,“大夫人那边我能不去么?”她没打算认识这府里的一大家子人。
雨清一听有些着急,“小姐还是去吧。”
采蘩一身叛骨,哪里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人,原本只是随便问问,看雨清急气反而认了真,“既然是邀请,当然也能不接受邀请。”
“小姐这话不错,但大夫人之请多半是好意,不接受似乎说不过去。再者——”雪清话说一半,看看采蘩。
采蘩也曾是聪明伶俐的丫头,知道她这套故意让自己接话的噱头,但顺着她问,“什么?”听听也好。
“这几年老夫人把府里大小事多交给了大房,大夫人形同姬府主母。如今我们四房只有少主子,小姐是唯一能跟大房那边说正事的人,第一回请就不去,实在不太好。”雪清把话说完了。
“给我戴那么大顶帽子。”唯一能跟大房打交道的人?姬钥该不会给四房每个人都敲点过了吧?采蘩突然发现,这小子前途无量。“那我就去吧。免得今后你们少主子受了什么委屈,都怨到我头上来。”
“不敢。”雪清连忙低头福身。
采蘩朝园门走了两步又回转,“要带着你们么?”
“小姐们若过去长辈那儿,一般身边带两人,我和桃枝跟着您去吧。”雪清细秀的眼中一丝赏意,但觉采蘩领会得快。
“好。”采蘩不多说,点头再走。
大房的地方叫青柏堂。从这名字就知道嫡长子的重要地位,和大门口那幅联中的柏字相合,而且园中真有不少柏树,虽然新栽的。当雪清告诉采蘩大夫人娘家是南陈另一个大族秋氏时,采蘩眼前浮现出五彩袈裟的花和尚来,好奇即将见面的姬秋氏是怎样一位女子,是否跟花和尚似的别具一格。
这想法有多荒谬,就在采蘩看到秋氏第一眼时,心里便一清二楚了。
正厅正座,一身深姜紫的云锦,尽管因为家中有哀,衣素无花,发间无亮,但腕上翠绿流动的玉镯,手上绿得吸光的宝石戒子,足以将秋氏的端庄贵气发挥得淋漓尽致。她年约五十,保养得宜,看得出年轻时的银盘美人脸,但眉头眼角唇线有深浅细纹,显然是操心很多的主。据雪清说,大夫人一连三子,不用娘家撑腰,也稳坐正室之位,将大老爷三位姬妾管得服服帖帖的。
采蘩倒也没因自身遭遇对所有正室夫人恨之入骨,或对所有姬妾抱以同情,不过一笑了之,做好自己。她站在堂中,对四面八方而来的各种目光接受得淡定闲然。当一个人已经在烂泥臭水里爬过,当一个人活生生饿死累死折磨死,说实话,除了这条命她怕再弄丢之外,还真没什么能让她怕的。
有婆子在采蘩前面放了软垫子,惹得她挑挑眉。这是要她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