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他们连你都请动了么?”
谢氏看到赵与芮的时候,已经躺在榻上起不得身,说来也怪,自从刘禹进殿来谈了那一席话,她那原本崩紧的心松快了许多,可身上的病顿时如抽丝般袭来,当晚就倒下了。
“弟是来看嫂嫂的。”
身着一身国王服饰的赵与芮目露关切之色,做为先先帝的亲弟,先帝的亲父,当今官家的亲大父,又是年逾七十的老人了,自然没有那么多的男女之防,谢氏看了一眼他身上的衣着,朝着跪坐在榻前的顾惜惜挥挥手。
“你累了一夜,回去歇着吧。”
“是。”顾惜惜撑着榻子站起身,分别朝她和赵与芮施了一礼,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叔叔坐。”
直到这时,赵与芮才在心腹女官搬来的一个绵墩上落坐,眼睛却低到了脚下:“她就是顾朝宗的那个嫡女?”
“可不是,本家的表侄女,生得又好,原本打算着......可谁知道,如今都过了双十年华,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排了,就这么发还家,以顾家那些人的德性,只怕会被口水淹死,真要那样,就成我的不是了,唉,这孩子没福啊。”
这话赵与芮没法接,谢氏让此女进宫是个什么打算,他当然一清二楚,可事涉自己已经过继的亲子,又是名义上的君主,无论说什么都不合适,谢氏心思伶珑,哪里想不到这一层,见他有些尴尬,微微一笑。
“你是宗正,又是长辈,就是官家和我,也是说得的,平日里谨小慎微也就算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怕那些外臣,参你一个觊觎大位么?”
赵与芮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谢氏会说出这样的话,本能地就想站起来请罪,可一对上嫂嫂那束和熙的笑容,又停了下来。
“这里的人,都是嘴严的,今日只是你我叔嫂叙叙家常,没那么多忌讳的。”谢氏叹了口气:“我是个妇人,不通朝政,听政以来,国土沦丧、民不聊生,又没什么法子可以挽回,他日到了地下,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先先帝?”
“嫂嫂慎言。”赵与芮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事实如此嘛,你看看,两淮丢了一半,两湖丢了、广西丢了、两江只余了个不知死活的建康府,元人呢?就在百里之外,眼见着这临安城都保不住了,这都是我的错啊。如今官家才只五岁,若是我不在了,宗亲之中,唯有你可以撑起这一摊子,说倒底他的身体里还流着你的血呢。”
“圣人!”
赵与芮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就是一个长揖,花白的胡须因为激动不停地抖动着,嘴里更是语无伦次:“莫要这样说,臣等惭愧无状。”
“你又不是宰铺,论责也论不到你头上去,都说了今日不论君臣,只叙家常,快七十的人了,不要动不动就站起来,我是真得盼着叔叔,能撑起这个家。”
谢氏摆摆手制止了赵与芮的辩解,继续说下去:“群臣请求迁都的奏疏,我已经批了,诏令就在那个台子上,你出去的时候带上。今日,宫里的车驾就要启程,他们多半等不得了,此行,官家就托付与你,莫要忙着推辞,你不出面,难道忍心让他一个小小的年纪,被那些外臣摆弄?”
“嫂嫂,你不走?”赵与芮总算听出来了,不由得大惊失色。
“我这身子骨,怕是走不动了,与其死在路上,不如就在这慈元殿了此余生吧,等我去后,就葬于永穆陵一侧,我谢道清不配与他同穴。”谢氏神色平静,说完之后,殿里的那些个侍女无不垂下头,空气里顿时响起了一片低低的涕泣声。
一时间,赵与芮只感到手脚冰凉,这是托孤加上交代后事?他今年已经六十九了,眼前这个嫂嫂比他还要小上好几岁,可是看起来,却如风中残烛般,有了油尽灯枯的迹象,两行浊泪便再也难以忍住,顺着保养尚好的脸庞流了下来。
顾惜惜精神恍惚地走出慈元殿,丝毫没有理睬那些等在殿门外打探消息的宫中妇人,就这么走回了自己的居处,没想到屋里有个小小的身影,正在等着她的归来。
“师傅,我一早就来寻你,谁知她们说你一夜未归,大娘娘可还安好?”赵清惠看到她憔悴的样子,吓了一跳。
“圣人......”顾惜惜语带哽咽,泣不成声地一把抱住她,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清音量说道:“怕是不行了。”
“啊!”
赵清惠一双眼睛睁得溜圆,清纯无暇的眸子里渗出一丝波光,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个平日里总喜欢抱着她、逗她玩,比自家生母还要疼她的祖母,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我不信!”
年仅十一岁的小女孩在顾惜惜的怀里哭成了泪人,两个人就这么抱着,谁也没有注意到,外面越来越大的喧闹声。
兴庆坊叶府,忙了大半天的几个人都赶回了府中,叶梦鼎坐在主位上,将喝了一口的茶盅子放到几上。
“宫里已经动起来了,看来是荣王说动了圣人,官家祭扫祖陵的诏令业已下达,等到他们的车驾出了城,事情就算成了。”
刘禹坐在他的下首,手中拿着的正是那份政事堂起草、诸位宰执副署、官家用了玺的诏书,上面没有一个字提到迁都,用得是祭扫先帝陵墓的说辞,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京师丢失,天子出逃,这种丢人的事,怎么也不好听,史书上都只能用上“北狩”之类的曲笔。
这么一想,他才明白,为什么那天夜里,叶梦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