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城里,到处都是一派年节时的景象,虽然统治者是蒙古人,可是对于城中为数多达五十万以上的汉人来说,过年才是他们最重要的节日,随着十多年来的发展,这种习俗渐渐成了定例,若是寻常时期,朝廷还会颁下犒赏,官员俱有休假,衙门封印等等,然而眼下却非常时,因此大德殿中的灯火经常会彻夜通明,却没有一丝乐舞之声。
宽阔的大殿上,只不过寥寥数十人,他们同朝会一样,分列而坐,汉臣在左,蒙古色目等人居右,泾渭分明,每个人座前的矮几上都摆着酒菜吃食,看上去不像是朝议,说是宴饮还差不多,不过他们的脸上并没有都是喜色,他们不是低下头吃嚼,就是面色肃然地端坐着,默默地听着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为了此次战事,各地都有加赋,某些地方甚至将赋税收到了至元十四年,民生之苦已然苦不堪言。开春在即,大量民夫却还在千里之外为大军转运输迄,若是不能及时返乡,明年的收成就成了大问题,到时候,只怕朝廷不但不能足赋,还要为饥馁甚至是灾荒做准备,我等若是拿不出一粒粟米,引致民不聊生、饿殍充道,诸公有何脸面去见陛下?”
说话之人是一个老者,位置很是靠前,他面对的也不是群臣而是上首当中的一个年青人,此人一身传统的蒙古服饰,头戴云冠身披毡袍,神情一脸的专注,手中拿着的并不是切肉小刀,却是一双闪亮的银著。
“颜氏有云:古人欲知稼穑之艰难,斯盖贵谷务本之道也,夫食为民天,民非食不生矣,三日不粒,父子不能相存。今圣君当道,犹重农时,陛下以国务托于太子,足见信赖,若是江南未定而江北乱生,岂是社稷之福?”老臣还有一句没有说出来,这样的局面让大汗如何看待你这个内定的接班人,所谓监国,未尝不是对于施政能力的一种考验。
“可是不加赋,军粮从何而来?”真金听得认真,眉宇间却是忧虑重重。
“劳师征远,本就不易,一石粟米自大都运到河南,加上脚力仅得三成,如此算来,要供应百万之众,举倾国之力亦难如愿。江南本是鱼米之乡,探子早有秘报,去年是个丰年,纵然不能做到尽数就粮于敌,也相去不会太远,阿里海牙平章略定荆湖,其获足以支撑两路之用,塔出丞相攻取淮西,亦能稍缓河南之困,中书省各地特别是山东,绝不可再行加赋,否则变生腹心之侧,就会危及根本。”
他的话并没有让真金放下忧虑,道理是这么个道理,问题还是没有得到解决,除开这三路不说,唆都加上水军十多万人,几乎全要靠着中书省犹其是山东供应,与荆湖、淮西不同,淮东之地竟然找不到一粒粮食,这才造成了老臣所说的一再加赋,年青人心里很清楚,他话中的某些地方不过是隐晦之语,实则指的是山东全境,说了这么多,其实就一个意思,山东已经到了危险的边缘,不能再加了。
可不加山东,就得从河北甚至是大都运过去,一石粮食在路上就要吃掉七成,这和白送有什么分别?虽然消耗巨大,若是真能送到也就罢了,可就在二十多天之前,从河南、山东两处分别报来的消息,那些从百姓手里提前两年征来的粮食,竟然不翼而飞了,这么一来原本就突出的矛盾变得更加尖税,让这个奉诏监国的年青人感到了极大的压力。
想到这里,真金的目光转向右侧,在个胖乎乎的色目官员身上停留了片刻,那人视若不见地埋头大吃,根本没有理会的意思,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利芒,回过头时,老臣不露声色地微微一摇头,示意动不得。
问题出现了就要解决,前线断粮,仗就打不下去,可是‘退兵’这个字眼,不光在座的这些群臣不敢提,就是他自己也没有丝毫想法,唯一能做出决策的,只有远在江南的那位‘圣君’。
从一个旁观者变成决策者,这样的身份转变,对于仅仅数月之久的真金而言,显然还不曾适应,他甚至没有遵照阿瓦的吩咐,坐上身后那个御榻,仍是如平常一样,在高过群臣几阶的座下议政,当然这其中肯定会有汉臣们的授意,君心难测,天家无父子之类的道理,他听得多,行事便不免更为谨慎。
事情说到这里等于卡住了,除了命人将消息传至江南前线,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算算日子,此刻使者怕是还没有过河南,他们可以等,前线的将士如何等得起,一想到可能会面临的局面,真金和这些汉臣哪里还吃得下东西,大殿上出奇地安静,直到一个宫人来到他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真金站起身,向殿内的群臣交待了一句,便随着那个宫人走向了后殿的方向,老臣和靠前的几个汉臣看着他的表情,虽然没有明显的变化,不过很显然,只怕不是什么好事情。
后殿离着并不远,真金一眼就看到了母亲的身影,这是很不寻常的,因为她肯定知道自己在同臣子处理国事,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出头打断,他换成蒙古话一问,果然看到察必的脸上有些焦急。
“额吉,唤我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忽都鲁坚迷失托人送了信来,她那里出事了。”察必没有任何废话,拿出一封书信交到他的手上。
信上是弯弯曲曲的蒙古文字,用的是新创不久的‘八思巴’体,真金读得很快,读完之后,马上明白了为什么这封信会送到母亲的手上,而不是通过正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