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福以为皇帝会去看看太子,可皇帝只是坐了会儿,然后就躺了回去,看样子是要接着睡。
甘福摸不准皇帝的心思,他不敢多问,上前吹灭烛火,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如此安静了个把时辰。
皇帝又把甘福叫了进去,询问太子的情况。
甘福如实回答:“太子还在偏殿里跪着,未曾动过。”
此时皇帝心里的火气已经消退了。
他坐在床榻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万婕妤已经被惊醒,她看不出皇帝的喜怒,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劝道。
“陛下不若让人去劝劝太子?”
皇帝看向她:“怎么劝?”
万婕妤柔声道:“自然是劝他多体谅您一些,父子间没有隔夜仇,就算您和太子之间有点小矛盾,过会儿也就消散了。不管怎样,您对太子始终是爱护的,您做什么都是为了他好。”
皇帝看着她年轻娇美的面容,沉默片刻,忽然问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你觉得朕老了吗?”
万婕妤嗔怪道:“陛下怎么这么想?陛下正值春秋鼎盛的年纪,身强体壮,四海臣民都折服于您的威严之下。您这样的要是都算老的话,那朝中的大臣们岂不是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
皇帝笑了下:“你居然敢拿朝中大臣打趣,胆子不小。”
万婕妤扭动身子,跪在床上行了个礼,娇娇柔柔地道:“妾身一时嘴快,求陛下饶恕妾身。”
床笫之间的私房话,皇帝自然是不会较这个真。
他捏了下万婕妤的脸,感觉心情好了些。
最近他常翻万婕妤的牌子,不只是因为万婕妤年轻貌美,还因为万婕妤聪颖机灵,很会察言观色,是朵不可多得的解语花。
皇帝起身下床。
万婕妤赶紧跟着下了床,伺候他穿衣服。
甘福亲自掌灯,跟着皇帝走出寝宫。
皇帝缓步来到偏殿门口。
空旷寂静的偏殿内,太子正跪在地上,身姿笔挺,一动不动,跟皇帝之前离开时的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皇帝看着太子的背影,心情非常复杂。
其实皇帝并不是很想册立太子,他觉得自己年纪不大,完全没必要提早册立太子。无奈秦家逼得太紧,再加上皇子们年纪渐渐大了,他为了稳定人心,只能把洛清寒立为太子。
皇帝原本打算好了,若太子一直跟秦家牵扯不清,将来他必定要找个机会换掉太子。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太子不仅亲自斩断了跟秦家的联系,甚至还反过来咬死秦家。
太子展现出来的心计和手段,远远超出了皇帝的预测。
皇帝不得不承认,当初是他看走了眼。
他以为太子是秦皇后驯养出来的一条狗,结果却发现这是一头狼。
既然是狼,就不可能安于现状。
皇帝迈步走进偏殿。
甘福识趣地没有跟进去,止步于门外。
皇帝走到太子的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太子,这种高度上的压制并没有让他觉得有多舒坦,反而有种随时都要被超越的危机感。
他已经过了不惑之年,而太子却还未弱冠。
他正在逐渐走向衰败,而太子正值青春年华。
他的雄心壮志已经被消磨殆尽,而太子却野心勃勃斗志昂扬。
皇帝忽然明白了为何先皇会在年过半百后忽然执着于求仙问道,因为先皇无法忍受自己一天天地衰老下去,他想要长生不老,想要千秋万代。
洛清寒声音沙哑地唤了声:“父皇。”
纵使心里不愿承认,但皇帝也知道,人不可能长生不老,即便他是贵为九五之尊,迟早也会有归西的一天。
他做不了一辈子的皇帝。
这个国家、这片江山,终有一天要交到别人的手里。
皇帝心里不可遏制地产生了嫉妒和不甘。
他语气复杂地说道。
“朕并不是怕了世家,朕是不愿看到天下再起战乱。”
洛清寒:“儿臣明白父皇的顾忌,也理解父皇的苦衷,父皇是天下之主,考虑得远比儿臣要多,有些事情父皇不方便做,儿臣愿意代劳。哪怕将来会惹得众怒,那也是儿臣一人的错,绝不会牵连到父皇半分。”
他俯身顿首,每个字都透着绝不后退的倔强劲儿。
“求父皇成全!”
皇帝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才道。
“你果然是长大了,也罢,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朕年纪大了,是时候该给你们这些年轻人让路了。”
洛清寒重重地磕了个头,然后直起身,眼眶微微泛红,情真意切地道。
“儿臣是父皇教养长大的,儿臣的一切都是父皇赐予的,父皇在儿臣的心里,永远都不会老!”
皇帝亲手将他扶起来,欣慰地道:“朕有很多个儿子,你是其中最优秀的一个,朕很看好你,希望你未来不要让朕失望。”
“儿臣必定竭尽全力报答父皇的养育之恩!”
……
父子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
将一切事情商定妥当后,皇帝离开了偏殿。
洛清寒迈步走出去偏殿,膝盖处隐隐作痛,小腿更是酸疼得厉害。
可他面上没有显露分毫,脚下的每一步都很平稳。
待出了未央宫,他的眼中已经再无一丝温度,整个人都冷静得吓人。
常公公想要扶他坐上车辇,被他给挥退了。
他忍着膝盖处传来的刺痛,面无表情地坐进车辇里。
“回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