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罗曼兰这个人,也只是听说有这么个人,客人说他见过这人一面,聊过几句,是个还蛮有意思的人。

蛮有意思的人成日里喜欢流连花栈,和女子们聊谈,只不过他是个穷鬼,总被打出去,但也因为能说会道,总有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觉得他这人好深沉,愿意留他一夜。罗曼兰倒也自持身份,不会真做些什么,然后就有传他不是男人的说法。

罗曼兰当然是个男人,真真的,凭他那话儿就是个好男儿。只不过,他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没有资费,寻花问柳也是白费。

他似乎就是这样一个烂人,没人知道他哪里来,也不知道他有什么亲友,在这样诺大的一个世界,这种人就像鬼一样。

他自己倒是不觉得活得似鬼,他只是觉得人世纷纷扰扰,一切成空,不如就这样随波逐流。就像浮萍,现在落在一块水中礁石上,等哪天,又会被流水带去远方。

想到这儿,他醉醺醺地又从一团毛毡里站起来,周围有几个相熟的男女问候招呼,他也只是胡乱地点头回应,往阳台走,一路上碰到白瓷碟,青瓷碗,景泰蓝的坛子,珐琅的盘,玲玲啷啷,头顶磕着璎珞珠串,风铃挂件,哗哗啦啦,一个人造成的动静赛一个戏班子了。

于是就有人骂他,大叫大笑。昏暗的房子里各处透着红光粉光和金光,这里是繁华的处所。

他走到阳台,举目都是极尽繁华的人间,合金结构,重重叠叠的招聘,千层的楼,一重重街道串联,朝下望不到底,朝上见不到天,只有无尽的古老的霓虹灯,照耀这座六亿人口的超大型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罗曼兰面对山壁一样的钢铁森林,默默叹了一口气,朝东西两侧望去,能看到一线的天空,头顶则被纵横的街桥覆盖,不见天日。

这是巨大的工业化世界,人类的蚁穴蜂巢,而他罗曼兰,不过是无数庸碌中的一员罢了。

“我有时候,真害怕这样的世界。”他喃喃自语,“这样的世界,不会把我们逼疯吗?人类不是蚂蚁,我们的祖先看到的是天空和自然的森林,现在的孩子一出生就只能见到这样的景象,他们还能理解自然之美吗?那样的话,人岂不是会变成机器?”

“又在探讨人生了,大哲学家?”有个披着浴袍的女人走过来,罗曼兰低头能看到她涂了油的趾头,就这样赤脚走在合成木的地板上。

“什么人生,这就是我们的人生,一文不值。”罗曼兰指着在风中的一只白色塑料袋,就在这样的半空飞舞,落不了地,也无处依附,卷来卷去的样子可怜极了。

“你看垃圾袋都能有人生感悟?服了你了。今天想好去哪儿赚钱了吗?”

“嗳,这种事,总有办法的。”

“没钱你就去后厨帮工,否则你就别想吃饭了。”

“那我去寻一份机械工的活吧,总有办法的。”罗曼兰低着头匆匆出门去,在如巷子一样的楼道里穿梭,1015到1044层的电梯坏了,他得走楼梯,说实话,他真的讨厌楼梯,因为他很懒吧。

这是上午九点了,头顶远远传来轰隆隆的闷响,周围许多人都停下脚步,好整以暇地站了一会儿,闷响越来越近,然后是瓢泼的水流冲刷声,一下就沉下去了,但还有不断的余声回荡。这是城市天顶区用人工降雨蓄水冲洗城市的过程,囤积的雨水混上洗涤剂,在一天的准点倾斜下来,到了下面的楼层,水瀑就散开变成了弥漫的雾气,然后被底下反应堆冲上来的热气流抬升,在中层又形成雨云,再下雨,最后进入雨水收集系统。

这是城市在洗澡。

罗曼兰趁着这个时候休息了一下,水流冲过楼面的时候,一切声音都像是被吸走了,或者是被封盖了,人与人之间的言语几乎听不到,而不稳定的电压又导致灯光频闪。

在水流冲刷时,突然有女人尖叫,声音闷闷的,大家循声望过去,那女人反手把一个男人掀翻在地,开始痛殴,一边打,一边骂着流氓之类的话。

大家耸耸肩,若无其事地别过头去。

罗曼兰在楼梯上低头看着那个男人,在轰然作响的倾瀑声里,看不出那人有什么表情。

在世界仿佛都安静的情况下,若是能遇到一个一眼就来电的女孩该多好啊,这位老兄应该也是被旁边的女人所深深吸引,所以情不自禁?可惜,他现在正被一见钟情的女孩殴打呢。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次冲洗的时间格外漫长,罗曼兰等了一会儿,发现周围无比安静下来,声音不知在何时消失了,而他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直到此刻方才回过神来。

不单是声音,还有周围的色彩,气氛,一切都像是被剥夺了,沉入水底一样,空气有种怪异的湿润感,就像是胶体一样叫人呼吸困难。

在一片黑白的世界,一道窄长的传送门在罗曼兰眼前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色彩亮丽的男人,衣着朴实,眼神坚定有力量,一眼就叫人觉得厉害。

那个男人就是和边宁讲故事的客人,他环顾一圈,注意到罗曼兰,“朋友,你好。”他说话,罗曼兰听不懂,然后客人伸出手,两个人进行了历史性的握手礼。

罗曼兰觉得自己现在是在经历第三类接触,眼前的应该是外星人?

和罗曼兰握手之后,客人就知道了当地的语言,他笑着说,“能不能请我到你家里住一段日子?说来不好意思,我毕竟是第一次来你们的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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