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盛背着手在车站外等待,李家三儿子也在一边跟着,他手里举着牌儿牌儿,上面写着边泽和郁姝宁的名字。

李三儿搔着头,傍晚的天还是非常非常热的,他用胶皮鞋搓着水泥地,“阿叔,看见人没有?”

“你眼神比我好,应该你多看着!”边盛语气总是不高兴,“我都老成什么鬼样子,你多看着点。”

李三儿没说什么,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边盛猛地就迎了上去,边泽夫妇出站了,李三儿急忙跟在老头身后,“老阿叔,你眼睛比我亮多了!”

边盛猛地走到边泽他们跟前,李三儿拖着招呼牌跟在后面,老头不说话,边泽一身包袱,就像大乌龟似的也不说话,两个男人,父子,不说话,眼对眼,边泽比老头略高一些,假如是平视的话,边泽很轻易能看到父亲的抬头纹和若隐若现的头皮。

车站脏兮兮,尘土飞扬,天很热,人很多,太阳要落山了,天色还挺亮,父子相见。边泽感觉很多东西都在朝四面八方涌过来,他不知道说什么,他相信父亲也不会知道说什么的。

郁姝宁马上打断这份无言的沉默,她是没看出来这对父子的微表情,两块儿石头相遇,不用妄想能撞出火星来叫人看清楚。

“阿爹。”郁姝宁微笑着,“我们回来看你来了。”

边盛上下嘴唇搓了搓,干裂的唇皮摩擦发出沙沙声,他是欲言又止的,指着郁姝宁怀里的襁褓。

“这是你孙子,阿爹你看看。”

老头接过小娃娃,端详了一会儿,就像是枯树捧着青苹果,“挺好看的。是我家的种。”

“阿爹年轻时候也很帅啊。”郁姝宁大笑。

边盛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那是废话,我年轻时候可好看了。”

郁姝宁又笑,边泽也在一旁笑起来,不过当他爹的目光扫过他的时候,他马上收声。

李三儿跑来打招呼,“泽子哥,阿嫂,回来了,走走走,回家去,老阿婶在给你们做饭了嘞!”

边泽上前握住李三儿的手,他其实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是谁,不过他准备了一些送人的礼物,满满当当,装了一拉杆箱,他试着就地打开的,手忙脚乱的样子让人发笑。“行了行了,先回家先回家。”

这是夏季的尾声,在夕照所在的地平线,边泽看到了故乡,故乡的某个黄昏,就像他当初数十次看到的景象。只是他不记得夏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和父亲走在前头,李三儿替他分担了行李,这叫他舒服了很多。郁姝宁被一些好事的妇女们围住,她们聊起来,又聊起来,女人好像说不完闲话似的,她落在身后了。

李三儿快步望着边泽的家跑去,他高呼着,“泽子哥回来了!边泽哥回来了!老阿婶!你儿子回来了!”他的目光从边家门前清亮的小河,河边菜圃,还有门前的刺槐树一扫而过,它们很平平无奇,不过是村里这户人家的一个标志性的装饰。

他的声音打进庭院去,传到厨房,里面有一声中气十足的应和,“晓得嘞!喊鬼喊!我耳朵聋了怎么?阿三!你来,灶头开着,你看着点儿。”

“哇,就叫我忙啊,有没有奖励啊?”

“留下吃饭。”厨房里闪出一个胖胖的老妇女,伸手把脏兮兮的布围裙扯下来,砸给李三儿,“东西都放地上,我看看我儿子在哪儿。”

边盛父子老远就听到那喊声了,那是他们家里的主妇同志,也是边宁的祖母,大名俞喜德就是了。

边泽在家门旁踟蹰了一下,他看到门前的小溪的池塘,池塘边菜圃里有一些应季的菜蔬,还有一块儿水田里种着茭白,茭白的叶子又长又宽,高高挺立着,茭白田里若躲着人那是看不清的,边泽记得以前那里种的是水稻。门前刺槐树一直是半死不活的样子,他小时候喜欢在树下撒尿,他以为这是在施肥,不过他的尿似毒液一样,差不多把这棵树折磨死了。后来他才知道农家肥都是发酵过的。

说起来,早就没人用农家肥了不是吗。

他阿妈杀出门外,看到他就大叫,“噢哟!没良心讨债鬼,你还晓得回来的啊?快过来,阿姆看看你胖没胖。”

俞喜德这老太太天生热闹,和父亲边盛的沉默截然不同,边泽从小就很相信阴阳互补,一动一静的说法,他爹妈就是很好的例子了。

阿爹是山,阿妈就是山里的云彩。

俞喜德管他什么山,什么云的,她一把揪着儿子的肩膀,拍拍他的脊背,拍拍他的大腿,“结实了,很好的嘛。你老婆呢?我孙子呢?都叫来,我看看。”

郁姝宁跟着一群妇女走过来,她被簇拥着,那人气可高了,从她嘴里说出来的,关于城市的只言片语,零零碎碎,都十分美妙,十分精彩,就像是明信片,就像是老照片,城市的日暮似乎都比这个乡村来得有味道。

郁姝宁注意到门前的潺潺溪流,这里的河水没有漂浮工业废品,也没有水门汀和护栏的阻隔,水流旁就是湿润的泥土,泥土上是湿润的青苔,青苔旁是说不出名字的杂草,然后是菜圃,然后是水田,水田作物的缝隙里,夕阳的金霞在明镜似的水面上粼粼反光。家门前不知名的树开着稀疏的白色的小花,郁姝宁觉得乡村实在太好了,她第一次来这儿,这儿也是第一次遇见她,她觉得丈夫的家乡会喜欢自己,就像自己会喜欢丈夫的家乡。

婆婆俞喜德也见到她了,老太太没去看她怀里的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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