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婶开口,嘶哑的嗓子像常年缺水:“我听到有男人。”她刚才听到沉重的脚步声,男女体质的差异和这个朝代制度的制约,女人几乎不承担外面的事务,夫人们走路追求轻盈。
呼声越来越响,有女人的嗓音出来:“你们退后,别挤到我家夫人,往后面退一退,”
小芹亮晶晶的眼睛看过来,平婶没了话说,看得出她极不情愿和人接受,九岁的小芹是个例外,两个人向着热闹的地方走去,见到黑色的披风黑色的面纱,果然是个女人。
平婶低声道:“怎么一身黑?”
“她丈夫去世了。”小芹道。
“丈夫去世也能出门?”
“七七过去了的,”
平婶瞅小芹:“你和我同一天到这里,你从哪里知道的?”
小芹有了一丝笑容:“同村的大叔说的,他往南兴王城当雇工,”嗓音渐低,笑容也消失:“回村的那天,我爹娘去世,同村的大叔来帮忙,他们说话我就听见,他说承平伯夫人从讨饭的里挑雇工呢,”
“这也不是你一个人跑几百里路到这的原因吧?”平婶带着怜悯。
小芹肩头抽动,泣声道:“舅舅要卖我,我没处儿去,”
平婶拍拍她:“好了,我不喜欢哭,也不喜欢看别人哭,你别烦我,让我想个法子,如果她家足够好的话,我就带你进去。”
“真的?”
小芹吸吸鼻子,把眼泪忍回去,耳朵抽上一抽,眼神被前面吸引收不回来:“舍东西呢,平婶你等着我去拿。”奋不顾身的挤进人堆里。
平婶真个原地站着,叹道:“傻丫头,都不知道人家好不好,就想当她家雇工,”
再一想,她也烦闷,自己也不是一样,道听途说南兴的晋王善待难民,可以有个安身的地方,也就来了。
好吧,她也上前去看看,与听来的是不是相同。
消息传播滞后的这个朝代,哪怕梁仁登高一呼,都到南兴来吧,南兴这里相对优待,在一定的时间也覆盖不了大的范围,而听到的人也不见得相信。
抛弃家园换个新地方,是天大的事情,再加上交通也滞阻,谁的一生里花得起时间做这样的尝试。
真正为改变环境而来的不是很多,而愿意来的各有难处。
说着小芹傻的平婶静静的打量热闹场地里的人,这可能是她下半辈子的衣食住行,半点儿也错不得。
厚厚的面纱挡住承平伯夫人的面容,平婶看不到她的神情,也就无从在面相上判断对方的真善假善。
面纱是个好东西,承平伯夫人热切的接受它,它多少屏蔽登徒子,不给他们狎玩的心思。
从面相看人有一定的道理,内心滋养外在,常年善良的人眼神往往柔和,说到这里要有人抬扛,擅长伪装的人里也往往有慈眉善目的代表,能伪装面容的人,伪装不了语言。
有些人一张嘴,就能听得出攻击别人还是包容别人,挟制别人还是纠正别人。
平婶看着那位贵夫人,她现在没法上前交谈,而伪装得了语言的人,伪装不了行为。
北风吹到最烈的时候,风帽下露出小白花,她为丈夫戴孝,再看她和带来的人拿出来的东西,雪白的馒头,拳头大的饭团,还有一坛一坛的咸菜,每发一个馒头就给一小块咸菜。
除此,她还带来一些粗布,分给衣着单薄的老人和小孩子,她没有离难民们很近,甚至很少亲手分东西,不过她至始至终的前俯着身子,在角度的作用下,偶尔能看到风帽下露出的眼神里充满关切。
这关切像把刀子,笔直插到平婶的心底,让她沉寂已久的内心焕发出酸痛胀麻,泪水流畅的往眼眶里去,像一汪堵塞已久忽然疏通的山泉水,喷涌而出。
眼泪哗哗流出两道白,和周围面颊鼻子上的黝黑迥然不同,好在,也没有人看见,没有人会盯着一堆肮脏漆黑的难民们久看,除非他们正在发善心,也不轻易看到一堆难民中的那针尖般的白。
这给了平婶一些时间,让她有发现自己流泪,举袖子抹眼泪,袖边的一圈儿黑重新让妆容匀净,平婶的自语声又出来:“这样的眼光应该不是假善人。”
自从她进入难民的队伍里,沿州过府的看到不少善人,他们的眼神最好的是怜惜,最差的是嘲弄。
一面给人东西,一面笑着体会这种差异,这是最糟的一种,而带着怜惜的也让平婶刺痛,有谁愿意当难民?
关切,是建立在平等的身份,它出自于真正的关心。
平婶下定决心向着承平伯夫人走去,最后一个馒头发完,最后一块粗布也离手,感激声里,承平伯夫人被簇拥着走向她的马车。
平婶只能停下脚步,小芹挤来,高兴的举起手中的馒头,骄傲的道:“我有四个馒头和四块咸菜,平婶,有一半是你的。”
想到刚才两个人的对话,有些心虚:“我忘记问她家要不要雇工。”
平婶拍拍她的手:“不急,咱们还在南兴呢,还会遇到她。”这话也是对自己说的,多看几回再寻主人,总是没有错。
小芹就高兴了,拉着她回到两个人睡觉的地方,开始分吃东西。
承平伯夫人没有想到有人偷看她,还想了很多,马车里的她和秦氏谈论着,说的也是雇工的事情。
她想恢复家产,甚至比承平伯在世的时候还要多,她要让所有现在还跟着她的人知道,不背叛的收入更高,人活着为的是衣食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