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儿不由得朝戏子们望去,多半微微蹙眉、没人言语。黛玉也瞄见了,嘴角勾起岿然不动。
另一位看看戏子、看看席间姐妹们,忽然大声说:“那个小生像是史家这位眼生的姐姐!”
桃姐从来不大做声,也没人留意个路人甲。闻言猛然抬头——果真与那小生有七分相似。顿时窘得满面通红手足无措,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只听林黛玉悠然道:“宛丘先生长如丘,宛丘学舍小如舟。常时低头诵经史。忽然欠伸屋打头。那个唱小旦的模样像我。每五千个人里头就有两个形容相似。我又不是洪水猛兽,有什么说不得的?”
前头那位讪讪的道:“我没瞧见姐姐。我确是瞧唱小生的与这位不认得的史家姐姐相似,又看她不大说话,便做个耍子。”
黛玉微笑道:“人家愿意跟你做耍子,才叫做耍子。你自己单方面做耍子,叫拿人取笑、且不怎么善意。”
小姑娘面色铁青,咬着下嘴唇不吭声。史家姐妹忙打圆场扯开话题,此事暂时混过去。
赵茵娘回头问身后的嬷嬷:“这是谁家的小妹子?”
嬷嬷恭谨道:“回姑娘话,这是礼部侍郎杨家的六姑娘。”
“西江月的堂妹?”赵茵娘皱眉,“杨家怎么了?老是拿女孩子出来做麻烦勾当。杨侍郎不是为官挺好的么。”
黛玉思忖道:“会不会跟仇都尉有关?仇杨两家本是亲家。因赶上过年,暂时关押在天牢还没审问。此人曾经权倾朝野,若要清算横竖得折腾数月、牵扯出许多看似不相干的主儿。”
“也保不齐。所以说亲家可以同吃酒听戏,不可同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松江职校有位她们家的姐姐,我记得做了行政。”
“嗯。教导处,兼管图书馆。”茵娘噗嗤笑了,“学生们给她取了个外号叫顾氏小盗龙。”
“为什么?”
“绘本的《地球历史》里说,顾氏小盗龙身披锦羽、可能是最美丽的恐龙。”茵娘眨眨眼,“再美丽也是恐龙。”二人互视掩口而笑。
王熙鸾抱怨道:“你们俩又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话。”
赵茵娘置若罔闻,又问嬷嬷道:“那个点出桃姐的又是哪家妹子。”
嬷嬷道:“那是定城侯府的二姑娘。”
茵娘道:“定城侯府……我记得是暗中投靠了二皇子吧。二皇子失踪许久生死不知。”又看了湘云一眼,“卫若兰也是二皇子的人。”
湘云大惊:“什么?”
茵娘叹气,拍拍她的肩:“横竖二皇子已无半分几率当太子,卫若兰纵然想掺和夺嫡祸害家人也不能的。”
她们这些话不曾低声,离得近些的姑娘们都听见了,面面相觑不敢动弹。
正说着,桃姐过来了,颤颤巍巍的向林黛玉行礼致谢。黛玉道:“其实是我带累了你,向你赔个不是。”桃姐连声说“不敢”。抬头觑一眼,林赵王三人皆没别的意思,欠身行礼移步回去。
她才刚走两三个小碎步,人还没离这边的席面,只听林黛玉向史湘云道:“对了。先头我记得你信上说,近年都住在外祖母那儿的?”桃姐不觉停住了,侧耳偷听。
湘云点头:“正是。我二叔放了外省,老祖宗舍不得我,便留下了。可他九月已回来。”
林黛玉奇道:“仿佛一任都没做满?如何就回来了?你二叔做什么呢?”
王熙鸾也奇道:“你不知道?广东巡抚啊。满了一任的。”
茵娘道:“广东巡抚不是裁了吗?”
“对啊,他卸任就裁了。”
“为何要裁?前任广东巡抚做了多久?”
“这个我没记。”
林黛玉道:“做了三任。”
茵娘掐手指头道:“广州陈老知府的案子是六七年前吧。他前任在任时。”
“对。”王熙鸾道,“史鼐侯爷从上任到卸任,搭档的广州知府皆是郝家那位三姑爷。”
旁边史湘云已快疯了!“这些事你们如何知道?”
王熙鸾一叹,右手抚上湘云的额前按了按:“正经二傻子在这儿呢。”
湘云急得掉眼泪:“这些都是外头男人的事!你我闺阁中人,知道作甚!”
那三人都不答话,齐刷刷看着她,眼神犹如看根棒槌。史湘云忽觉头顶炸开个霹雷,心想:原来朝堂事姐妹们都知道,平素只故意不议论罢了。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过是哄人的。
赵茵娘回头瞧两眼,桃姐依然立在不远处,方才的话悉数听了去。也是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随即愁上眉头、又飞快敛去。
林黛玉拍拍湘云的手,吩咐另一位嬷嬷:“去跟我外祖母说,烦劳她今儿带云妹妹回府住几日。”
嬷嬷道:“只是快过年了,史大姑娘住亲戚家不大妥当。”
黛玉想了想:“两天够了。”
“是。”
嬷嬷欠身行礼,移步朝贾母席上走去。乃悄悄招贾母的大丫鬟鸳鸯说了几句话,鸳鸯又告诉贾母。贾母遥向外孙女点点头。林黛玉绽出个娇俏顽皮的笑容。
旁边的几位姑娘悉数收在眼耳之中,皆不免如史湘云般暗暗猜度:可是别家女儿俱通朝堂,独自家还两耳不闻窗外事、傻憨憨的读《女四书》。桃姐不知何时回到了她自己的座位,心事重重。
一时黛玉听得戏听得头昏,便拉着茵娘离席去外头走走。王熙鸾登时拉了史湘云跟着去。
四位小姑娘慢慢走到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