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我亲眼瞧见……”陈三叔说着,呜呜呜的哭了出声,“眼见着京城守不住了,我想着便是我同父亲一般,战死在那里,也于事无补了。”
“便带着我手底下的一小队人马断后,想要尽量得护送多一些人顺利南下。可我们几乎是最后一批撤走的人了,北齐士气正旺,乘胜追击。”
“很快我们的船便被追上了。我被人打落江中,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荆州了。舒娘说,我伤势太重,睡了三个月方才醒过来。”
陈三叔像是要证明自己似的,哗啦一下,扯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他的胸膛。
钱氏一瞧,惊呼出声。
便是陈望书,都有些不忍直视,正是因为白,他身上那一道道的伤痕,才显得更加的触目惊心。他的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了。
在胸口处,有一个碗大的疤,应该是当时,在这里受了几乎致命的伤痕。
她想着,看向了颜玦,颜玦捏了捏陈望书的肩膀,轻轻的摇了摇头。
“我休息了整整一年,方才勉强下得了床。又过了三年,方才能够出远门了,我有心回临安来,可是造化弄人……”
“舒娘的父亲,去采药的时候,失足跌落了山崖,他被抬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在……他不放心,把舒娘托付给了我。我……”
陈三叔说着,看向了钱氏,“你惯常是知晓我的,我这个人,最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我被舒郎中所救,没有道理,不满足他的遗愿……”
“但我同舒娘说好了,等葬了她父亲之后,便领着她一道儿上临安城,从此之后,她就是我的亲妹子,她的儿子,便是我的亲儿子。”
“我都已经进了临安城,却还是又回荆州去了。当时京城中传言满天飞,说父亲同北齐国师有同窗之谊……北齐人对东京那般熟悉,未必就不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话,老太太已经怒斥出声,“一派胡言!这你也信?”
陈三叔摇了摇头,“我父亲战死在东京,怎么可能同齐狗往来?我自是不信,可我那时候若是回了家,那这个流言,该如何解释得清?”
“别人家的儿子都死了,怎地他的儿子,便回来了?”
见老太太闻言要哭,陈望书好奇的插话道,“那你现在为何要回来呢?”
“流言这种东西,虽然是一阵一阵的,但健忘的人,只要被触动了,又会将过去的一切,全都挖起来。你现在回来,便不会有流言了么?”
“毕竟,别人的儿子死了十年了,怎地他的儿子,便回来了?”
陈三叔正要解释,一旁的舒娘却是开了口,“都怪我。这是我的儿子,名叫舒展,他天生便有心疾,我们看遍了荆州城里的郎中,都说他活不过十二岁了。”
“他今年已经满了十一了,若是……怕不是过不了下一个年了。我父亲只有我一个女儿,以前招了个上门女婿,可我那夫君死得早,只留下舒展这么一个孩子。”
“我本想着,这大概就是命。可是三郎说,说我们去临安,临安一定有厉害的郎中……我一个当娘的,如何能够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啊!”
陈三郎瞧着她哭,叹了口气,“阿娘,儿子不孝,从小到大一直都给您添麻烦,现在又要再麻烦您一回了。”
陈三郎说着,走到了陈老夫人跟前,趴在她的膝盖上,母子二人抱头痛哭起来。
陈望书瞧着,皱了皱眉头。
李氏给了她一个眼神,拽了拽面无表情的陈清谏,一家子人从老太太的院子里,悄悄的退了出来,留着三房的一家子人,在里头嗷嗷哭。
“傻小子还愣着做什么?今天是正月初二,天塌下来,你也要去你岳家拜年。时候不早了,早些去罢,莫要喝多了酒,你三叔回来的事情,先别对外说。”
陈长宴听着,点了点头,小心翼翼的扶着已经怀孕的妻子,去自己的院子收拾不提。
李氏刚想同陈望书说话,就听到陈清谏难得的开了口,“颜玦带着望书回去,这事儿你们不要掺和。家中最近乱糟糟的,没事莫要到处乱跑,在家好好温书。”
“虽然榜还没有放出来,但是殿试还是要准备着。该教你的东西,都已经教过你了,切莫大意。”
陈望书皱了皱眉头,“可是三叔……荆州离这里才多远的道儿……小堂他一直住在岳州,同荆州只有一江之隔……三叔知晓的,小堂的父亲,同阿爹乃是同门。”
“捎带个信儿,不是多难的事情吧!”
陈清谏打量了一下陈望书,只说了一句,“那的确是你三叔。”
陈望书没有说话,将祖父陈北留下来的那封信,递给了陈清谏,“那阿爹,我便先回去了。若是有什么事情,你去叫我们就行。阿娘,改日我再回来看你,三叔母是个好的,之前也一直很看顾我。她是个性子烈的,也不知道……”
李氏叹了口气,“我省得的,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会日日陪她打麻将的。”
陈望书一囧,不是……阿娘,打麻将是什么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吗?
她还想多说,陈清谏已经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要将她扫地出门了。
陈望书懒得自讨没趣,跟着颜玦一道儿上了马车。
这离她进门,方才一炷香的功夫。
“这样看来,祖父留下来的第一句话,未必是要我们去寻找三叔。而是一句警言,他说什么来着?他说三叔,在北地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