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与蛇一起过了七年。

当然,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名字。

他记事在蛇中, 生存在蛇中,学蛇一起游曳, 随蛇一起捕猎,与蛇一起嬉戏,跟蛇一起睡眠。

他懵懵懂懂觉得自己与蛇是不同的,外表不同, 喜好不同, 想法也不同,越是长大,脑子里孕生的一切神智都好像与这片沼泽格格不入, 但蛇接纳他、纵容他,将他与别的幼崽们一起爱护,很长的年月里, 整个世界都只有蛇与沼泽, 他从骨子里就浸淬了蛇的烙印,即使是觉得怪异也无从破解。

直到那一年, 来了一群奇特的生物——他们竟然有着与他相似却直立的外观!

那些东西想尽办法屠杀大蛇, 抢夺生长在沼泽中被蛇群护卫着的灵花, 他惶恐地看到这幅叫他难以理解的可怖景象, 到处都是蛇尸与他们的残肢碎躯, 明明相对于大蛇来说是如此渺小的生物, 却能造成如此大的破坏。

混乱, 狼藉, 死亡,整个蛇沼都被大蛇抛洒出的滚烫血液泡得腥热熏臭,他更是亲眼看到那些家伙中的最强者与小山般的老祖宗相斗。

大地裂出一道道深不见底的缝隙,远处的山宇与树木一起倒下,风云一起哭嚎,无声的嘶吼甚至要刺穿耳膜,甚至半个世界都沉没入水中,直到老祖宗被斩下头颅,整个蛇群毁于一旦。

他被这些与自己极为相似的东西揪出来,丢到那人身前,与蛇类不同的眼睛可以清晰看到那面上趣味的神情。

他趴在地上,赤身裸-体,如蛇一般挣扎,恐惧于周身围着的一切,耳中嗡嗡直响,并不能分辨清楚那些东西开开合合的口中发出的是什么声音,也不能懂得那些声音的意思,但他硬生生记下了所有的声音——他要在之后学会了人的语言之后,才将那些杂乱的声音一点点辨析出意思来。

那是嘲弄,是有趣,是对一个怪物的好奇,对一种畸态的恶意。

那时他才隐约得知,在那山谷中,另一个方向离蛇蛊并不遥远之地有座木屋,屋中有一具腐烂的尸骨,他们怀疑那是她娘,连带着怀疑他是“侠刀”之子,那些人大肆猜度着“侠刀”的去向,以及他娘身死之后他为那些蛇捡去、当小蛇一样养大,以及变成这样不蛇不人怪物的过程。

他们甚至在嘻嘻哈哈地商量着要如何利用那具尸骨,如何利用他——就算是后来,他脑袋里要塞的东西实在太多,也渐渐淡忘这个时候的记忆,却始终记得要搞懂“莫珂”“侠刀”这些刻骨铭心的字眼所代表的意义。

然后他被带出沼泽,他第一次看到大海,知道自己生长的地方只是一个小到极点的山谷,而这个世界何其广大,何其辽阔,那苍茫的海域与巍峨的城池都叫他惊悚卑微、叹为观止。

不知道江沧海出于何种目的带走了他,但他作为江沧海的“义子”活在天义盟,却是唯一未被给予赐名的“义子”,仿佛只不过一时的心血来潮、想看看这个不蛇不人的小怪物还能有着怎样的可能,于是随手给他一个身份,却完全将他忘在了脑后。

他是一个可供消遣的玩具,是一个可寻乐趣的对象,他身上难以褪去的蛇类习性与畸形的脚都是叫人稀奇的特点,人的恶意不遗余力地向他施与,如同一张黑色的巨网将他整个人死死笼罩。

可他仍然以一种叫人难以想象的速度飞快吸收着人类社会的一切知识,学会直立行走,学会人的语言,学会最基础的武功,努力抓住一切机会生存下去。

这大概是一种本能,一种在极恶劣之境也要拼命活下去的本能。

然后他就无师自通如何杀人却不留痕迹,如何折磨人却叫人不查。

天义盟煌煌耀耀,他本来以为这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地方了,十二岁那年,魔帝越弥岭,杀上洛河。

魔帝据说是为“莫珂尸骨”而来,天义盟后来为逼出“侠刀”下落,并未掩饰在那绝谷中发现的一切,消息传至魔门,魔帝查探属实,便带人杀至东武林。

魔帝百里渊与江沧海一战,以重伤为代价杀江沧海于掌下,所有义子皆被屠戮一空,整个天义盟便如一团散沙,迅速崩溃。

他就像个战利品一样被带回魔门——但同时也有了一个正式的名字,式微。

盈丰峡的处境比天义盟还要糟糕恶劣得多,魔门弟子勾心斗角、自相残杀者比比皆是,魔门不讲道义,用尽一切手段将对方踩下去才能让自己站得更高,魔帝本人对他的勃勃兴致与另眼相看除了叫他成为众矢之的外,还带来更可怖的灾难。

他先天性畸形的腿为魔帝硬生生打碎重塑,但当魔帝发现这并不能完全纠正畸态,并且看到他拥有远超常人的恢复速度之时,随之而起的兴致叫他简直活在了人间的地狱。

因幼时服食过不少奇花的缘故,他的血肉里流淌的灵气非常充足,正是这个原因,叫他哪怕只残留着一口气,都能渐趋恢复如初,既然怎么玩都不会玩坏,魔帝在他身上所做的实验就更为变本加厉。

他作为名义上的魔帝亲传,受到魔帝亲自指点,一个残废能得魔帝青睐,简直叫整个魔门都为之欣羡,所以在魔帝看不到的地方,处处都是对他充满恶意给他使绊子的人——或许魔帝并不是看不到,他只是含笑默认他遭受各种折磨——魔门弟子哪知道更多的时间他就在死去活来、水深火热之中浮沉。

更可怕的是,他越长,容颜就越是接近于曾经的天下第一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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