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
杨廷和坐在了主位上,拿起了杨夫人留在茶案上的礼书,扫了一眼就放下了,“当初这门亲事,是姜奭受了姜家族老的意应下的,其实,你的心里并不情愿。犬子来退亲,本该顺了你的意才是。可你今日违背本意,大张旗鼓地来提亲,究竟是为了惜儿,还是为了李氏?”
杨廷和的问题一阵见血,姜蔺也没有刻意回避,而是直白地袒露道,“我是为了李氏来的。”
真有敢说!
杨廷和捏着茶盏的手紧了紧,真想砸在这小子的脸上,“那你来做什么?我杨廷和不愁嫁女儿!”
“杨姑娘冲入鸿胪寺,挑衅天方长公主。此事可大可小。若是受人教唆,挑起了两国事端,杨阁老身为其父难辞其咎,罢职都是最轻的处罚。但是……”姜蔺顿了顿,继续道,“若是作为一场争风吃醋来看待,便可当作一场笑话,一笑了之。”
“你这是在要挟老夫?”
尾音骤扬,让坐在姜蔺下手的姜奭缩了缩脖子,顿时感到压力山大。明明对方只是个脊背微佝的老头,身高不及自己,就是觉得自己矮了一头,气势完全矮了下去。
躺在屋里睡觉不香吗?
去醉仙楼听小曲不香吗?
他为什么要跟着姜蔺来提亲,还要在太岁头上动土?
不愧是当朝首辅,那身气势无人能比,感觉就像是狂风卷起的万仞鲸波,在他的面前,姜奭只是一叶孤舟,一个浪头打下来,就能叫他粉身碎骨。
他的小心肝都受不了了,快要跳出胸口了。刚才杨夫人走的时候,怎么不把他也一起带走啊?他什么都不想探究,什么都不想参与。请将他当作一个屁,放了吧!
相比于坐如针毡的姜奭,姜蔺始终保持着从容与淡定,说到一半,还有心情停下里呷了口茶。
“只要结下此亲,所有对阁老的无端臆测,甚至于恶意抹黑,都会不攻自破。这不是威胁,而是双赢。”
“双赢?恐怕不见得吧!”双目凌厉逼人,像是能将人心看穿了一般,“老夫确实能够借此抽身,而你,则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为官最为重要的声名,声名受损,仕途也会受损。”
“凡事必有代价。”眼中的淡然瞬间消散,化作一片坚定,“李将军待我如亲子,他的仇我一定要报。他的女儿对我更有救命之恩,她的命我一定要保。”
“为了让你报恩,就要搭进去小女一生的幸福?”杨廷和目露不悦,茶盏中芽头一根根竖立着,明明是透亮的茶汤,确如垓下之地,刀剑林立,杀气腾腾。
姜蔺从座位上起身,对着他躬身拜下,神情肃穆,语气郑重,“姜蔺在此承诺,若是娶了令爱,此生不会纳妾,白首一人,相敬如宾。”
讲真,杨廷和为女儿找夫婿,最不担心的就是对方的前程了。有他这个做首辅的岳父铺路,还怕女婿没有一个顺遂的仕途吗?能不能对他女儿好,才是他最在意的。
他的儿子杨慎,在官场中算是洁身自好的了,婚后也收了两个通房,一个是他送的,一个是元配的陪嫁。
即便是不入流的芝麻绿豆官,不乏妻妾成群的,更别说是像姜蔺这般拥有荫袭资格的,一入仕就是四品大员。他能给出“白首一人,相敬如宾”这个承诺,足够分量了。
杨惜心思单纯,若是能有一个清静的后宅,再好不过。况且姜蔺自幼父母双亡,没有姑母立规矩,一入门就是当家主母,这般的日子才是真正的舒坦。
不过……
“李氏可不是个消停的性子,自她入京之后惹了多少事端?老夫可无力给她一一善后。”
“阁老请放心,只需放她入赣,等李将军的仇一报,她自会离开大明。”
杨廷和挑眉,“你怎么保证?”
“大明已经没有让她留恋的了。”即便装得如何淡然,仍不小心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落寞来。
“她若是去了北元呢?”杨廷和对她可放心不下。
那么多年朝夕相处,姜蔺对无羡还是十分了解的,“她的母亲和弟弟,都死在北元的铁蹄下。只要大明不背弃她,她是不会背弃大明的。”
杨廷和垂眸,安静陷入沉思。
姜蔺也不催促,静静等候。
良久,他抬头应诺,“老夫答应你!”
被卡在内阁的通关文牒,顺利地盖了章,迅速下发到无羡下榻的鸿胪寺。
派来给她跑腿的还是个熟人——舒芬,只见他像个被同窗拉去春楼的学子,眼中明明闪着兴奋的光,脸上愣是要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典型的口正体嫌!
舒芬整了整衣衫,显摆了下官服上的新换上的补子,“本官暂代鸿胪寺少卿一职,护送公主前往南赣,领略大明风华。”
这家伙究竟明不明白自己所处的境况啊?看着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做的总是糊涂事。无羡真想戳开他的脑子,替他洗一洗。
“南赣可是个险地,你这是得罪谁了,好好的修撰不做,让你来陪我送死。”
“你以为如今的朝堂之上就太平了吗?”舒芬找了张椅子,自顾自坐下来,从碟子里捻了一粒糖,丢入嘴里,“圣上又开始折腾了,吵着要南巡,京师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全跪在了奉天门外。”
舒芬啧了两声,“一百多个人全都挨了板子,东厂的人亲自动的手,看着都疼。可见,圣上这回真的是发狠了。若非我补了这个缺,此刻又得躺在床上养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