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姐拍着桌案,站起来了,“我就是您口中的那个黄毛小丫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是你姐!
“不知坐在高堂之上的大人,可否读过书、明过礼?
“当日是谁与周贼生死相搏?是谁当堂斩杀数人?是谁救下多位同僚子弟?可是有不少人证的,众目睽睽之下,岂是三言两语便可捏造的?”
她的目光往仇钺父子那一桌扫了一眼,见仇锜憋红了脸,想要站起来,硬是被他爹给拽住了。
她明白,杨一清是天子使臣,位高权重。这个时候,谁为他们父女说话,谁便是自考苦吃,她不怪他们的怯懦,继续指着堂上的杨一清骂道:
“您不问青红皂白,便以我是个黄毛小丫头为名,指责我爹冒领军功,简直就是一叶障目!
“年龄小怎么啦?甘罗十二岁可拜相,论的是真才实干。
“身为女子又怎么啦?妇好为商王武丁打下半壁江山,梁红玉击鼓退金兵,花木兰替父从军。
“穆桂英替夫出征,年过半百依旧挂帅打头阵,深入险境,马革裹尸,以身殉国。
“真论起武力来,您堂堂一个七尺男儿,未必打得过一个拄拐杖的老妇人呢!
“杨门女将巾帼不让须眉,保家卫国,一身傲骨。怎么传到您这代却是没落了,手中的一把银枪,换做了绣花针?
“说什么‘卑弱第一’,不就是教人逞娇斗媚?一脸奴相,讨好于人,把一身的傲骨全给丢了!”
“你、你……”杨一清气得手都发抖了,将指向李姐的手转向了李霸,“你可养出了一个好女儿,什么话都能说出口,怪不得能抱着歌僮唱艳曲!”
居然敢诋毁芳官?
芳官之死,本就是李姐心头的一根刺,谁都碰不得。
此刻的她,眼中的雾水顿时升腾了起来,却又倔强地忍着泪水,将脊背挺得直直的,火气蹭蹭蹭地冒了起来,怎么压都压不住。
“堂上的大人倒是如同市井妇人一般,喜爱打听人家的后院之事呢!
“那您是否知道,我那童儿是替我挡下一刀,死在周贼的手中?
“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一个侠肝义胆的忠仆,却被您说成如此不堪,平白遭受诋毁?”
李姐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怪不得人们总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书读那么多,不能明事理,读来何用?不如秦皇,一把火全给烧了干净!”
杨一清气愤地拍了下桌案,“住口!”
“你敢做,就别怕被人说!”李姐梗着脖子道,“如若您早已明了整件事情的始末,为何要颠倒黑白,是非不分,诬陷我爹,诋毁忠良?
“如若您只是对此一知半解,仅凭道听途说,便妄下断语,又与昏官何异?
“幸好您不在督察院,也不在大理寺任职,不然,不知道要在您手底下冤死多少人呢!”
张永给气得脸色铁青的杨一清顺了顺起,指着李姐开口道,“你好大的胆子!”
“小女子都死过四回了,胆子自然是比常人大些的!”李姐掰着手指一一数来:
“第一回去岁九月,小王子部侵犯延绥,正遇上我娘省亲的马队。我亲眼看着我娘和我弟弟,相继惨死在贼寇之手。
“第二回去岁十一月,小王子再犯花马池,上百贼寇围困舍下,我与家丁和贼寇斗了三天三夜,留下一百多具尸身。
“第三回上月五日,我来此参加宴席,当场挑断周贼的手筋,将拥翠楼都给炸了,怕是此刻还没修好吧!
“第四回上月二十三日,周贼提刀要借我的手臂,一来泄恨,二来威胁我爹。我赤手空拳和周贼对上。
“周贼一刀袭来,逼得我退无可退,被您口中的那个上不得台面的歌僮给挡下了,方才保全了性命。
“我的命是那歌僮救的,我若是不替他说两句公道话,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了?
“此刻,脑袋就在小女子的脖子上,鞑子没取走,逆贼没取走,今日,堂上的大人是否有兴趣看上了,想要立刻取走?”
“你真以为本官不敢来取?”杨一清一掌拍在了桌案上,“来人!将这狂妄小儿拿下,给杖责五十大板,本官要代你爹好好管束你这个没大没小的丫头,以儆效尤!”
眼看着一群壮汉拿着棍子冲了出来,李姐梗着脖子,一副英勇就死的架势。
她初生牛犊不怕虎,李霸的心中却是明了的。打板子很有技巧,打得是轻是重,全是上面人的眼色。
今日杨阁老正在气头上,执行者必然不会手下留情,说不定还会下阴手。五十板子打下去,即便李姐能活命,也得废了。
李霸挺着胸脯,高大的身躯挡在李姐的面前,把她护在身后,“小女是末将一手教出来的,没点虎性,如何能在逆贼的作乱下幸存?如何能在鞑子的围困下反扑?大人若是觉得末将教得不妥,要打要罚,也该由末将全权负责!”
说着,他一把将衣带扯去,将外袍摔在了地上,褪下了里衣,露出了身上一道道伤口。
粉色的新伤,叠着泛白的旧痕,如同蜈蚣一般,纵横交错,爬满前胸和背脊。
“爹……”李姐轻抚着李霸身上的伤,她只知她爹逃命的本事了得,如今方知,每一次逃命都是死里求生,从阎王手底下捡了条命回来。
她的眼泪再也没能忍住,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这个官咱们不做了,保家卫国没落个好,还不如回家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