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薛闲亭说的也有理。
赵盈叹了口气:“是没人能想到,还有人在京城做这样的文章,只是现在派人到甘肃去已然来不及了。我让人去通知了杜知邑,安排些三教九流的人去打听些消息,试探试探口风。”
薛闲亭大抵是不太赞同了,面色微沉:“人家有心闹事给你找麻烦,怎么会随随便便叫人探去口风?”
“那都是些油子,整日混迹在市井坊间的,最会看人眼色,打听消息,不然杜知邑养着他们做什么?”赵盈又翻了翻眼皮,“要是连他们都探不出东西,这些所谓的老百姓,才是真的有问题。”
他猛然明白过来:“你不是大包大揽把这些人的安危和司隶院绑在一块儿,是名正言顺的派人监视他们啊?”
“不过他们要真是来要说法讨公道的灾民,他们在京城的一切花销由户部来出,我觉得无可厚非,甚至来日他们离开京城时,我还能每人送他们一笔银子。”
赵盈抬眼看他:“凡事总要多想想,想想好的,想想坏的。
我没去过西北,更从没有去赈过灾,可是天灾人祸,最苦的永远都是老百姓。
像我们这样的人,就算遇上大灾年,难道还会缺衣短食?
他们却不行。”
她没过过苦日子,从来都没有。
有时候想想,她其实也是幸福的。
心中依赖的,敬爱了十几年的父亲其实不是她的生身之父,甚至连她的母亲都是被强抢入宫的。
维护的,疼爱了十几年的亲弟弟,因为她的身世一心想要她死。
她虽然是死在赵澈和沈明仁一碗牵机药下,死状凄惨,死前更是痛苦不堪,但这些不堪的真相,令人窒息的那张网,在席卷而来的那一刻,已经是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如果不是老天格外开恩,让她的人生重头来过,当年她死后,这一切也都随着她的去世而烟消云散。
都说人生苦短,可真要算起来,前世她最苦最难的日子,也不过是扶持赵澈上位的那两三年时间而已。
可即便是那时候,她也衣食无忧,是天子最疼爱的大公主。
所以人家总觉得她赵盈命好。
她要是个局外人,她也觉得这个人命真好啊。
生下来就是天之骄女,渐次长成又得了一个好夫婿,亲弟弟御极做了皇帝,敬她重她,让她做摄政长公主,做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谁的命还能好过她?
她走了神,薛闲亭拿手在她眼前晃了好几晃,她才猛然回神。
薛闲亭拧着眉不错眼的打量她:“你在想什么?”
她眼中满是嘲弄,但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不像是为西北事,也不像是为了胡为先案,更不像是为了那几个“老百姓”可能是被人安排,来历不明的。
她是在想着另一件事,他不知道的事。
赵盈当然是摇头说没有:“要是有机会,真想出去走走看看,而不是一辈子困在京城,从前是上阳宫,现在是燕王府,将来就是我的公主府。”
“真见过了,你就后悔了。”
她眉心微动:“看来你西北一行,感触颇多啊。”
除去胡为先案相关的事情,赈灾事宜的具体安排,此次往西北一趟,别的事情薛闲亭一个字也没跟她提过。
而且到了今天赵盈才知道,薛闲亭在细枝末节的很多事上,也是掩掉,没有告诉她的。
这不算是隐瞒。
只是在他心里,她不该知道这些。
他希望她无忧无虑,做个快乐的姑娘,生活中满是光明美好,永远活在阳光下。
那些污秽的,阴暗的,他不希望她沾染上。
哪怕如今她身在朝堂,已经避无可避,他也希望她尽可能少的沾染。
赵盈往前迈了小半步:“你知道什么叫与民同乐吧?”
薛闲亭让她问懵了:“你要说什么?”
“可我却觉得,与民同苦,才是对的。”
她看见薛闲亭嘴角动了下的,没让他开口:“同甘共苦,这句话不是这么说的吗?史书典籍上也好,就连父皇平日张口闭口的,也是与民同乐,我实在是很难理解。
天子总说天下百姓都是他的子民,可他的子民处在水深火热里的时候,天子又在哪里呢?”
她抬了手,指尖指的方向,正是宫城方向:“那座宫城,威严气派,富丽堂皇,天子在那里。”
薛闲亭瞳仁一震,就差要上手去捂她的嘴,赶忙四下扫了一圈,见没人才松了口气:“你疯了?我看你是上朝久了人上傻了,这话大不敬!”
“别人说是大不敬,我说是对父皇的建议,况且我又没跟别人说。”
赵盈还在笑,唇角上扬,不以为意:“你只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呢?”
道理固然有,她的意思他也懂。
所以她的所作所为……
“你觉得皇上做不到与民同苦,久坐高台,再也不能感受百姓的痛苦,赵澈将来也做不到,对吗?”
赵盈不假思索就说是,那声音铿锵有力,坚定地叫人心都要跟着颤上一颤:“他们谁都做不到。”
“那你呢?你觉得自己做得到,所以觉得自己会比他们都要好,锦绣山河,大齐盛世,只有你能开创?”
赵盈眯了眼:“你觉得我不行?”
他们没有开诚布公谈过这件事。
而她也始终近乎偏执的认为,薛闲亭会无条件支持她,就像舅舅和表哥。
可他语气淡然,她呼吸微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