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檀山海边的礁石上,一个老头坐在黑暗中。
老头手中握着钓竿,纤细的银丝鱼线绷得笔直,金钩嵌进船身数寸,将远处的一艘桃木船拉拽到近前。
桃木船没止住势头,一声闷响,撞到礁石上,瞬间就散了架。
吓得黑公鸡扑腾着翅膀乱飞乱啼,眼看就要掉进无妄海中,变成一只落汤鸡。
老头心中诧异:这船上怎么只有一只鸡?
不等他起身抓鸡,只见无妄海中突然亮起一团幽蓝的火光,火光渐渐浮上来,在黑公鸡落水前一刻,破水而出。
陆七踏水而行,将炸毛的黑公鸡拎上了岸。
老头瞪大了那双浑浊的眼睛,再一次感到震惊。
又是他!
十年前将他拽下无妄海的魔界少主!
老头心中百般滋味掠过,竟一时忘了言语。
他在这幽檀山钓了一辈子鱼,从来只有他将别人推下水,那次,是他唯一一次栽了跟头。
如今那人又出现在他面前,可他却不敢报当年的落水之仇,哎呀,心里好气。
“你,你又来幽檀山做甚?鬼主大人可不在家。”老头甩着手里的钓竿,没好气地道。
陆七本不打算理会这个老头,闻言却是停了脚步,问道:“她去了何处?何时回来?”
“鬼主大人去哪,怎会告诉我这个糟老头子,何时回来,那就更没个准了。”
陆七停顿片刻,转身走近老头,沉声问道:“你一直在这垂钓?”
老头一怔,横道:“与你何干?”
“那你可知这海底有什么?”
“呵,无妄海里有什么,难道你比我还清楚?”
刚从无妄海底游上来的陆七盯着老头看了片刻,老头坐在雷火照射不到的黑暗中,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黑影。
陆七无意与他周旋,道:“幽檀山即将大祸临头,你赶紧逃命去吧。”
老头心里正盘算着如何在口舌上刁难这个魔界少主,谁知魔界少主竟来了这么一句,倒叫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好歹一把年纪摆在那,老头很快反应过来,怒道:“你这小子,说的什么胡话,你这是咒……”
陆七转身往岸上行去,打断老头的怒斥,冷声道:“我话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大厦将倾,何处可逃?”老头的声音突然变得苍凉,一改方才那怒发冲冠的气势,彷佛变了个人。
陆七再次顿住脚步,回首道:“这海底的东西,你果然知道,是不是?”
“没错,从百鬼阵中逃出来的东西,此时都在这无妄海的海底。”老头不再瞒他。
“不,并没有都在,有一个逃走了。”陆七道。
老头望着无妄海上没有尽头的黑暗,沉默半晌,突然问道:“我且问你,若你的至亲挚友,为四海八荒所不容,你当如何?你是与他为敌,还是站在他身边,与天下为敌?”
陆七道:“若是他错了,我不会助纣为虐,但若他无错,我也不会弃他而去。”
海风渐起,惊涛拍岸。
老头手指颤抖,钓竿脱手滑入无妄海。
若他无错……
陆七继续道:“因何不容?他犯了什么错?若错的是四海八荒,而不是他呢?”
魔界少主的话,如醍醐灌顶,他迷惘了一辈子,为何从没想过这一点,若那人本无错,错的是天道,是亘古不变的规则,四海八荒不容他,难道就没有错?
老头的声音愈发苍老,彷佛行将就木,他喃喃道:“我问过无数人这个问题,他们只谈道义,不言对错,便是那位青荇仙君,也认为,穷一人之力,对抗四海八荒,与蚍蜉撼树何异?”
“哼,若是一棵腐木,蚍蜉未必不能撼之。”陆七不待见青荇仙君,自然不认同他的观点。
他陆七,即便寡不敌众,也绝不会为求自保,寄生在一棵腐木之上。
若是他在乎的人意欲推倒这棵大树,他舍命相陪又何妨?若四海八荒不容那人,他便伴其左右,与天下为敌,又何妨?
“所以,到底是谁错了?”陆七见老头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不言不语,彷佛坐化了一般,忍不住问道。
他将手中的雷火往前送了送,正好能看清老头的模样。
这是一个极其潦倒的老者,披发跣足,鹑衣鹄面,让人陡生慈悲之心,恨不得赏他几两银钱。
他左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堪堪避开眼角,毫厘之差,便要毁了一只眼睛。
老头叹道:“谁错了?谁又掰扯得清楚,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把尺,来丈量对错,他只是做了他觉得对的事,偏偏各界都认为他做错了。”
枯柴一般的手指抚上那道伤疤,老头又道:“但他对我,到底是留了一分情谊,可我却……”
陆七等了许久,不见他往下说,便要告辞离去,他此刻无暇关爱孤寡老人,既然鬼主千薇不在幽檀山,那他须得赶紧去仙界找小枝,他心中的不安愈来愈浓,甚至有心悸的感觉。
这老头早已知道幽檀山不安全,要不要离开,在于他自己的选择,陆七无权干涉。
“无妄海底的东西很快就要全部苏醒了。”就在陆七将雷火召回来的功夫,重新隐入黑暗的老头幽幽开口道。
雷火在陆七掌心跳动了一下,他蹙眉道:“什么意思?”
“我困不住他了。”
“这十年来,是你将它们困在无妄海底?”
“何止十年,百鬼阵一千八百鬼灵,幽檀山万万年岁月,我将他困在百鬼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