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靖承派人去核查此事。
皇帝身边有位小太监,因为认得几个字,去年被总管太监提拔上来,在御书房里伺候纸墨。
在这个年代,读书、认字是世家大族的特权,不是随便某个小人物就认得字。
小太监:“奴婢七岁进宫,之前一直在宗学服侍太傅们。”
他在宗学十年,天天听夫子们教书,不知王公贵胄学会了多少,他反正是认了很多字,而且会写。
太傅会让他帮着披阅功课。
皇帝和大太监听了,对他这个身份去查了查,发现果然如此,夸他用功。
却没人想过,这位名叫庾田的小太监,是瑞王府的眼线。
温婕妤去世之后,皇帝偶然会歇在御书房。这个时候,便是御书房里服侍的太监和宫婢伺候。
小太监庾田得皇帝器重,偶然皇帝累了,在偏殿榻上小憩,他便在旁边服侍,以及帮皇帝看些不要紧的奏章,待他醒过来,再说给皇帝听。
皇帝这天午觉的时候,突然梦到了温婕妤。
一觉醒来,物是人非,皇帝这天下午脾气特别糟糕。
“全部滚出去!”他喝道。
所有人都走了。
庾田也回到了自己下榻的偏矮宫房,有人等待着。
他把自己看到的,告诉了那人。
半个时辰不到,消息就到了瑞王府。
萧靖承没有立马进宫,而是在次日早朝之后,回禀了皇帝,再往万景宫去了。
他把皇帝遗诏告诉了戚太后。
那根本就不是一封遗诏,而是皇帝留给后世的一封诏书。
诏书是这样写的:“朕绍承祖宗丕业十四载,励精图治,不曾辜负先帝托付。朕疾弥留,思太子孱弱,徳器未成,仁孝两空,故废其储位。朕意达太皇太后戚氏,与内外文臣武将合谋,择良君而立。”
戚太后听完这个遗诏,先是愣了愣,继而笑道:“你在御书房有眼线?”
“是。”萧靖承淡淡道。
戚太后略微颔首。
她沉吟片刻,笑道:“皇帝此人,素来不知尊卑伦常,他从年轻时便对哀家有一番情谊。”
萧靖承:“……”
“……想必你肯定听过风言风语,哀家自己告诉你,免得你乱猜。哀家在诞下你之后,就想过将来我们母子在新朝如何生存。
哀家略施小计,便镇住了他,这些年不曾辜负你父皇,在宫里也过得下去。对皇帝,哀家心中是有一丝愧疚的。”戚太后道。
到底利用了他多年。
“他到头来坑哀家一道,就算还清了。”戚太后又道,“看到这封‘遗诏’,哀家倒是很高兴。互不相欠,最好不过了。”
每个人对自己的身体状况,都有点认知。
皇帝恐怕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
他对人世间有点腻味了。失去了温婕妤,恐怕心灰意冷,就连戚太后,他也终于看透了。
这女人从未钟情他。
故而临终时候,他摆了戚太后和戚氏一道。
他遗诏废太子,前所未有;然后还让戚太后选嗣君。
到时候,朝臣和世家们会怎么想?他们第一个念头:此事不合常理,这封遗诏肯定有假!
没人见过遗诏内容,只有三位老臣知道遗诏放在哪里,戚太后解释不清楚。
接下来,不管戚太后选了谁,都有其他势力的人不会满意。为了自己,他们不敢攻击新君,会首先攻击戚氏。
戚氏是一艘巨舫,藏在水下的部分更深。有了戚氏分忧,新君可以利用机会,积累自己的实力成长起来。
戚氏和戚太后,就是皇帝给新君的第一个踏脚石。戚氏覆灭是可以预料的,而戚太后也难得善终。
萧靖承这个位高权重的皇叔,也会受到遏制。
大家只有怀疑遗诏造假,就可以暂时放下成见,先联合起来对付戚氏。
皇帝用心歹毒!
所以,戚太后知道,皇帝很想让她死,只是他终于用了个戚太后看得起他的办法,而不是简单的喊打喊杀。
他倒是出息了。
“……正经主意他没有,馊主意倒是不少。”戚太后立在案几前,笑容有点阴刻。
他们母子容貌太过于相似,以至于萧靖承看得出,她此刻并不是真的愤怒。
她倒是像了了一桩心事。
“母后打算怎么办?”萧靖承问她,“皇帝以为计划很精妙,是因为他高估了咱们的对手。
现在的朝中,贵胄落寞得厉害。湄儿交给他的科举制,让他亲自打压了望族。他还指望靠其他望族来牵制咱们,有点妄想了。”
戚氏和太后,有萧靖承撑腰,根本不需要害怕。
既然皇帝让太后去做选择,太后可以名正言顺选择荣王,毕竟说起来荣王有了子嗣,而裕王没有。
子嗣问题,是宗族大计,荣王在这点上就赢了裕王。
至于遇到了的冲击、怀疑,在强权面前,也要衡量。
新帝登基,第一件事就开恩科,提拔寒门士子,先冲击一波现在的官场,让那些老牌望族知晓厉害。
活着的,总比死人有手段。
“改遗诏,笔迹对不上,此事更难服众。陛下想让我们到风口浪尖,那便去吧。”戚太后道,“让他死得也安心。”
她声音与言语,都很刻薄。
萧靖承:“……”
小小伎俩,还能让戚太后走投无路吗?
事情办得好,对戚太后和萧靖承而言,只会更有好处。
皇帝总是这样,自以为能玩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