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之前,薛湄与薛池先对了一番彼此的说辞。
皇帝很痛恨稽衍楼。
在建弘三十四年,皇帝打算大兴土木迁都的时候,稽衍楼的人刺杀过他。
要知道,当时为了说服朝臣们迁都,往北迁移约莫三百里,更像是他们的老家中原地带,皇帝花了大量的心思。
彼时多年无战事,境内风调雨顺,好几年的桃花汛都没什么大事,国库充盈。
一旦有钱,人就起了作死心思,皇帝和侨姓望族们一合计,打算往北迁都,算作他们“回乡。”
此举好处多多,当然是政治上的:皇帝能拥有更新、更恢弘的宫殿,以及在政治上打压了蜀姓望族,顺便也能拢权,让皇权集中。
而侨姓望族们的田地,多半都在北边,他们更想回去;蜀姓望族现在权力饱和,也想换换地方,重新争斗。
三方各有心机,却没人记得迁都给百姓带来怎样的疾苦。
稽衍楼便在这个时候,在京城进行了大规模刺杀:侨姓望族和蜀姓望族家里,都死了好几个话事人。
皇帝也遭到了刺杀。
当时的陈婕妤替他挡了刀。
陈婕妤是靖王的生母,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后宫没什么人记得她。就连皇帝,也只是偶然和德妃置气,陈婕妤正好住在德妃的偏宫,宠幸了她。
这么个女人,皇帝记不住她,宫妃们也没把她当仇敌,她平凡又孤独活着。
然而遇到了刺杀,她拼死护住皇帝,把自己刚满五个月的儿子,塞在皇帝怀里。
在那一刻,皇帝和儿子在她眼里是那般重要,重要到她以命相搏。
皇帝逃过一劫,稽衍楼的人放出话:一旦再动劳民伤财的心思,就要让京城血流成河。
皇族和稽衍楼彻底决裂。
这些年,稽衍楼的人两次警告皇帝,都是皇帝的政令会伤及百姓的时候。
建弘帝事后反应,觉得他太爷爷创建的稽衍楼没什么错处,反而是他一时糊涂了。就在迁都停止的第二年,洪涝来了。
洪灾之后就是瘟疫、干旱,一连三四年都没缓过来。
幸好朝廷粮草充足,倒也很快恢复了元气,不至于动摇国本。所以这些年,皇帝憎恨稽衍楼,却也没有对他们赶尽杀绝。
他们不是刺客,但他们掌控着天下情报,比皇帝的密探司还要厉害。
皇帝对稽衍楼的感情很复杂。
当然,豪门望族对稽衍楼的感情更复杂。谁家的秘密,哪怕藏得再深,都逃不过稽衍楼的眼睛。
他们害怕稽衍楼,却又盼望成为稽衍楼的贵宾,拥有特权。
现在,众人都以为薛池是“贵宾”,对他是既恐惧又羡慕,谁也不敢得罪他。
但皇帝是在稽衍楼之上的,薛池和薛湄还是别冒犯天颜。
“……大哥,陛下见你,却又叫上我,你明白他的思路吗?”薛湄问。
薛池:“思路?”
“他的思路是, 他怀疑此事跟我有关。要不然,他没必要带上我。”薛湄道。
薛池:“我没什么本事,这个皇帝是知道的。但你成阳郡主却不同。他不怀疑你,反而是他昏庸无能了。”
薛湄:“……”
薛池见她沉默,又道:“我韬光养晦,你替我遮风挡雨,挺好的。将来哥哥有了前途,不会忘记你的荣华富贵。”
这是他头一回直接说出“前途”二字。
也许他已经意识到,在薛湄跟前,不需要任何的伪装。
“这样不错。不管你做了什么,都由我来承担。将来你真的做了皇帝,会把其他人吓一跳。”薛湄道。
薛池点点头。
兄妹俩的马车在宫门口停下。
沿着长而狭窄的甬道往里走,两边宫墙高大,一丝阳光也照不进来;而甬道两头都是通的,料峭微寒的风拂面,仍有早春的寒冷。
薛湄起了身鸡皮疙瘩。
她和薛池脚步轻快过了甬道,被一名着红大太监带领着,去了皇帝御书房。
建弘帝不在御书房正殿,而是在旁边的稍殿。
他着家常玄色深衣,衣摆处用明黄色丝线绞了边,底下露出一双盘龙纹明黄色靴子,这才有几分帝王威仪。
其他时候,见头发半白、有点微驼的皇帝,都像自家长辈,亲切有余、威望不足。
私下里,建弘帝不摆皇帝的谱儿,目光打量薛池和薛湄,点点头:“坐下吧。”
兄妹俩坐定,建弘帝居然不直接问稽衍楼之事,而是跟他们打马虎眼。
他甚至破天荒问起薛池这些年遭遇。
“……儿臣不曾留在蒲州。蒲州实在太过于穷困,难以养活儿臣和家仆们,故而儿臣往梁国去了。”薛池道。
皇帝的密探司,早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以至于薛池操控国内几条走私路线,用私盐换取暴利的事,皇帝睁只眼、闭只眼。
梁国的铁矿丰富,盐也很多,薛池走私的就是这两样。
而楚国正好需要,尤其是盐,建弘帝是鼓励从其他国家走私进来的。若不是朝廷对此事管理松懈,薛池也不至于在这些年积累如此庞大财富。
他此刻像个毫无心机的小孩子,在建弘帝面前讲述自己这些年的种种,以及和薛湄是如何相识的。
建弘帝早已知道了,但亲耳听到他说实话,而不是编故事骗他,老头子心里挺舒坦。
他对薛池道:“堂堂一国皇子,去做这等肮脏事,不适合。今后让下人们走,你自己莫要搀和进去。
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