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道居,五位长老,镂空瑞兽上飘渺着烟光。除了没有程以,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六天以前。
但这毕竟不是六天之前。
沈扶月安静坐在一张临时加的椅子上,小口喝着瓷盏里的热水。透过白气氤氲,沈扶月那双冷淡的眸似乎有一瞬间的恍然。
“哗啦啦。”
空旷的大殿响起龟甲散落的声音,沈扶月闻声抬眸,却见天机长老正面色凝重的看着手里未定的卦。
这声音过于清脆,以至于好几个人都扭头看他。聂如是正欲说什么,天机掀开眼皮,冷道:“你俩在那心有灵犀打哑谜,还不准我自己算了?”
沈扶月咽下滚烫的水,道:“天道不可窥。”
天机气的差点把自己的卦给摔了:“他能占的我却不能?”
瞧不起谁呢这是。
沈扶月耿直:“你们……”
“沈姑娘。”聂如是开口,断了沈扶月的话音,道:“那你是如何知晓的?”
自己的事不愿意说却扯出来沈扶月的事,沈扶月立刻装死,眼观鼻鼻观心:“看到的。”
秦祁心里气的冷笑,面上不显。抬手捏走天机的五帝钱,放在指间把玩着,咬着舌尖道:“你那眼睛还挺贼。”
沈扶月难得没有回嘴,只是抬眸看他。秦祁心里一跳,一时竟然分不清她是在看自己手里的铜钱,还是在看自己。
一时沉默,倒是沈扶月先垂下眸,轻声道:“真想知道?”
沈扶月声音轻下来便显得柔,这一软下来,就如同轻柔的烟光,温柔得不可思议。
秦祁心想,这人别是吃错药了吧。
“沈姑娘!”却是聂如是厉声喝了一声:“天道在上,慎言。”
沈扶月目光落在他身上,却没有过多停留,又落到手里的瓷盏上,轻声冷道:“天道?与我何干。”
不等殿里人惊讶这个小姑娘的口出狂言,便听她声音清冷的道:“一生遵守天道的龙,不也死干净了吗?”
龙的渊源可以追溯到盘古时期,盘古开天辟地力竭而死,身化万物,其斧化为分化为昆仑、不周。昆仑是诸神之乡,龙族自然也起源与此。
龙族生来只为走兽,当时地位甚至还没有凤凰高。后来女娲抟土造人,共工使不周山倒,巫妖魔人神打成一锅粥。而龙族为神鞍前马后,地位水涨船高,到后来几乎是压了金乌一头。
沈扶月一句话就总结了之后龙族千年的兴和衰:“可是狡兔死走狗烹。”
巫族日渐衰落,出身甚至不如妖的龙族自然成为死在滩头的浪花。
到最后,偌大一个种族甚至只有一条黑龙还在苟延残喘。
而今,却是连这最后一条老得牙都快掉了的龙也没留下。
“不过也不是什么坏事。”沈扶月晃荡着白瓷里凉了的清水,道:“龙族后来被发配去镇守妖族,龙族一死,妖族就该出来了。”
楚括道:“妖魔鬼怪全出来了,苦的不是老百姓?能有什么好事?”
沈扶月意简言赅:“太丰。有妖族做缓冲,太丰的惨象可以避免。”
有谁冷笑一声。
恐怕妖族被释放出来,这就是百害之中唯一一个有利的地方吧。现在人间才有多少妖鬼,没有道士和尚的地方老百姓被祸害的多惨谁不知道?
要是妖族被释放出来,天下就乱了。
沈扶月装作没听到,把碗轻轻的放到桌上:“龙已经死了。”
是了,龙已经死了,妖族已经被放了出来。这是既定的事实,无人能改。
“可是我不懂。”各怀心思的长老们听到这一声几乎是叹息的话:“分明……”
后半段话散在那人喉咙之中,秦祁抬眼看去,只记得那姑娘和白瓷一色的指尖。
外头大雨初霁,竟然露出丝丝天光,昭示着明日当是个艳阳高照的天气。
沈扶月话说到一半,方才明白自己是没有资格叹息的。不自觉回想起铜镜中那个散漫的笑,下意识学了一下。不过学的不像,没有散漫和狠厉,只有化不掉的寒霜和冷漠。
薄凉入骨。
沈扶月明白之后更懒得抬头。
秦祁心想今天估计真的是吃错药了,脑子一抽,便道:“千年之族兴亡有时,今日是他明日是我,有什么好伤心的。想兔死狐悲不如还是想想如何让百姓在妖魔鬼怪齐上阵的情况下安生。”
这是……
安慰?
众人惊悚。
想来最不干人事的人居然难得说两句人话,连沈扶月都诧异抬眸,撞上秦祁装作不经意的视线。秦祁一愣,把指间的五帝钱扔回去,道:“说的不对?”
沈扶月避过他的视线,懒得回他这句似问非问的话,把话题拉走:“没问题的话,我走了。”
雨去风又来,空气湿冷,沈扶月浑然不觉,得了人首肯之后一路快步走了。
秦祁从她的背影咂摸出一点慌张的意味,侧头朝聂如是道:“天璇师兄,她到底是谁?你让她来灵山,总不能背景都不说。”
聂如是虽然目盲,却姿态极为优雅的端起茶杯:“人家都不嫌弃你,你怕什么。”
秦祁冷笑:“梦游呢你,人家想拜你为师。”
聂如是:???
不,我带不起。
聂如是整理了思绪,道:“那你不争取一下,真想去外门教早课?这可是个好苗子。”
被反将一军的秦祁:……
论道居外面的道路也是青石路,此时一些小坑蓄满了水,一脚踩进去便溅湿了大半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