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画山不置可否,淡淡道:“那齐掌门是希望我守规矩呢?还是不守规矩呢?”/p
齐太雁一怔,眨巴眨巴眼睛。十几年前唐刀大会,他见到冷画山,当真温润如玉、谦谦君子,没想到辞色如此锋利。他本拙于言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p
其实,冷画山不过是一人独处久了,静心冥思,觉得什么客套礼俗全无用处,说话便懒得绕什么弯子。方罗生见状,连忙赔笑上前道:“规矩嘛,若是不遵守,还叫什么规矩。当然了,这各门各派有各门各派的小规矩,这天下还有天下的大规矩,若是二者有所出入,自然是小规矩顺着大规矩,大家说是不是啊?”众人纷纷应和,佩服方罗生的口才。/p
方罗生见冷画山表情毫无变化,以为是有所缓和,便继续道:“按理说,这是白凤庄的家事,我等都是外人,原本不该多嘴……”/p
“既然知道是多嘴,那就不必多嘴了。”冷画山随口回答,把所有人都噎了一下。/p
方罗生有些尴尬地挠挠头,干咳两声道:“那……那,恭喜冷庄主!”话刚说完,方罗生就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这是从哪冒出来这么一个没头没脑的词?/p
王德威早就按捺不住了,上前单刀直入道:“敢问冷庄主,是否要让那穆怀玉接掌白凤庄呢?”冷画山打量了他一眼,点点头道:“这本就是我父亲的遗愿,有何不可吗?”语气冰冷高傲,倒不是因为王德威身份较低的缘故。/p
王德威鼓鼓道:“冷庄主恕罪,在下以为此事不可!”/p
冷画山缓缓抬起手,众人都下意识地倒吸凉气,后退了几步,担心那双纤若柔虉、皓白如玉的手中藏着什么杀人于无形的暗器。只要稍稍一动,王德威的性命就没有了。可是,冷画山只是稍微捋了下头发,不愠不火道:“为什么?”/p
王德威道:“冷庄主虽为女子,可无论武功气度,丝毫不逊于天下任何一个男子,便就继续做这白凤庄庄主,有何不可呢?”/p
冷画山平静道:“自然也没什么不可。但怀玉是要和我成婚的,我夫妻二人同心,谁做庄主,又有什么区别呢?”/p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王德威着急地喊了起来,“男女之情,发之于心,我等不便说什么。但白凤庄乃武林第一庄,更是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怎可落于蒙古人之手?而今金寇横行,西夏虎视,若再有蒙古人掌了这汉家武林,我泱泱华夏岂不危矣?”/p
王德威侃侃而谈,说得慷慨激昂。那些各门派的掌门就这么静静地听着,也无人应和,只是紧张地盯着冷画山。/p
冷画山看着王德威,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王德威有些发恼,问道:“这是天下兴亡的大事,冷庄主为何发笑?”/p
“非我族类?我族,我族是什么?”冷画山缓缓开口。王德威愣了一下道:“自然便是我炎黄子孙、汉家儿女。”冷画山点点头道:“是啊,诸位应当知道,我白虎庄起自儋州,祖祖辈辈都是夷黎族人,可不是你什么汉家儿女啊。”/p
王德威急道:“冷庄主此言差矣,海南之地自始皇帝起,便是我汉人之疆域。西汉武帝时平南越之乱,设珠崖、儋耳二郡,东汉又置县。唐武德年间设儋州、琼州。我朝太祖更设五县,早已是我大宋的子民,岂能和金人贼寇、蒙古鞑子相提并论?”/p
王德威早年曾中科举,应试为诸生,胸中颇有才学,几句话下来贯通古今,让身后的几位掌门目瞪口呆。冷画山听他说完,淡淡道:“原来如此,诸位在意的不是女真人、蒙古人或者汉人,而只在意是不是汉人,可白凤庄久居蒙古,似乎也算不得是宋人。”/p
王德威仍不气馁,坚持道:“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连着筋。冷姓源自黄帝时期的乐官泠伦,乃制定十二编钟礼乐的始祖,及至后来传至周武王之弟康叔,才有了如今的冷家一脉。冷庄主虽未居于中原,但既然姓冷,那向前追溯几百年,必定……”/p
不待他说完,冷画山便噗嗤一笑道:“这可就更是趣事一桩了。当年我父亲入中原,请自己的授业恩师赐他一个汉姓。那位恩师正因吃多了荔枝,上火生了痔疮,便说:‘琼州儋州,哪里都好,只是太过湿热,若是能冷一些就好了。’从此,我父亲便姓冷了。”/p
众人听罢,瞠目结舌,无言以对。万万想不到白凤庄的姓氏,居然是这么来的。/p
冷画山轻快地走出门外,说道:“还有一件事。在我们夷黎话中,将汉人称作‘美’,便是‘客人’的意思。汉家文化千年渊源,怎么对外面来的朋友,却只会说些‘鞑子’、‘蛮夷’之类的粗鄙之话呢?真是更加有趣了……”/p
冷画山转一个弯,声音消失在了竹林的一角。各派掌门待在原地,面面相觑。江湖中人素来不屑于谈论朝堂之事,却个个都坚守民族大义,从而自诩为高洁赤诚之士。/p
可冷画山短短几句话下来,才让他们恍然发觉,其实民族与民族之间哪里会有什么血海深仇?大家都是本本分分的百姓,不过是想过好自己的日子。只有政权与政权之间,才会为了那一点颜面、贪欲、霸业,而去四处征伐、杀戮。千年前汉匈之争如此,而今金国侵宋如此。待到千年之后江山变换几度,只怕仍是如此。/p
想到了这一点,众人都忽觉此行师出无名,索然无味,各自散去了。/p
冷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