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轻轻一笑,声如银铃:“岳元帅果然好眼力,我们两个捂得这么严实,你还能看出来。”说着,伸手将面巾摘下,露出一张秀眉的面庞,颊若玫瑰,眉若飞鸿,一双妙目说不尽的灵动,早已不是几年前那副憔悴的模样,正是完颜翎。男子也揭下人皮面具,面具下的模样更加温润如玉,便是断楼。/p
岳飞轻笑道:“这世上能避开我这么多兄弟的耳目,跃上这百尺城墙又悄悄潜入的,本就没有多少。又能一掌把我儿子打晕的,更是屈指可数。想来若是在大金营中,也就只有你们二位了。”完颜翎笑道:“岳元帅说得是,在下佩服。”这才敛衽行礼见过,断楼则只是略略作揖,心绪有些难平。/p
外面传来卫兵的声音道:“元帅,刚才听见少将军的叫喊,可是有什么事吗?”岳飞道:“没事,你们去吧。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卫兵答应一声,不再说话。/p
岳飞将岳云抱到床上,脱去鞋袜盖好被子,回身请两人落座:“我这军中向来无酒,便这些饭菜也是冷的,两位将就一下吧。”断楼道:“岳元帅客气了,可你未免也太疏于防范。我们两个可是从金营中来的,就不怕是要暗杀取命的?”/p
完颜翎拉了拉断楼的袖子,暗暗责备他不该这样说话。岳飞淡然道:“岳飞是马上的将军,拳脚内功早已并非所长。两位都是当今武林的顶尖好手,若真要下毒手,只怕岳飞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况且……”岳飞一边说着,一边给两人倒上热茶,端起来道:“岳飞当两位是朋友,既然是朋友,那又何必猜疑,冷了朋友的心?”/p
断楼听了,既感且敬,伸手接过茶盏道:“岳元帅说得是,是断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岳元帅当我们是朋友,我们也当岳元帅是朋友。”说罢,仰头一饮而尽,完颜翎也是如此。岳飞微笑赞道:“饮茶如饮酒,果然英雄豪杰。”/p
饮罢,三人对座桌前。岳飞看着攥在断楼手里的人皮面具,道:“既然是朋友,那岳飞也就直言不讳了。请问两位,此次带军南下的,究竟是哪位将领?”/p
断楼见岳飞神色毫不惊讶,似乎是早就料到,更加佩服道:“岳大哥果然料事如神,没错,此次带兵南下的,确实不是我四哥,而是完颜亮。”/p
“完颜亮?”岳飞把这个名字又念了一遍,仍是有些茫然。他和金军交战二十年,各路名将都见识过,却从没听过完颜亮这个名字。完颜翎道:“说来惭愧,这完颜亮是我大哥宗干的儿子,论辈分还该叫我一声姑姑。虽然才只有十九岁,却为人深沉,颇有志向谋略,并喜欢你们宋汉文化,在宗室之内颇有些名声。”/p
岳飞点点头,想起这几日所见的金兵阵营,再见完颜翎欲言又止的样子,说道:“恐怕不止如此吧?”/p
完颜翎叹道:“确实,若只如此也就罢了,可我从他八岁上见他第一面开始,便总觉得他性子阴鸷,或许是个做事不择手段之人,便素来不喜欢他。可到此次之前,也仅仅是不太喜欢而已,并未有什么实据。现在想想,几年前朱仙镇,我真的不该救他!”说着,恨恨地锤了一下桌子。/p
岳飞见完颜翎竟后悔救自己的侄子,有些意外。虽说汉人都以为女真人与野兽无异,但岳飞和他们两个打交道多了,深知二人有情有义,此话必有缘故,便看向断楼。断楼道:“岳大哥你有所不知,不但这次带兵南下的不是我四哥,便是半年前从朱仙镇撤军,沿途屠灭河北忠义军的,也不是他。”/p
这一下,岳飞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惊道:“果真如此吗?”断楼道:“女真人从来不会欺骗朋友。我这次之所以深夜来访,是为了两件事情。这头一件事情,便是受我四哥委托,务必转告岳元帅:半年前他答应了你绝不会再打仗,此生此世便绝不会食言,还请岳元帅不要误会了他。至于此中是非曲折,实在是身不由己……”/p
于是,断楼便将这半年来的故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岳飞。/p
原来,去年七月,断楼和兀术为了掩护残余的几万金军撤退,故意和部下分道扬镳,由阿里带队渡过黄河,回归上京,直到过了山海关之后才重新会合。这群金兵可不知道兀术的应诺,一过黄河,便四处杀伐,不但弹压忠义军,重新掠夺河南河北等地,更兼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两岸百姓苦不堪言。/p
就职位高低而言,阿里乃是军中副帅。兀术不在,大军原该由他指挥。他受断楼训练,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情。可完颜亮依仗着自己宗室大臣的身份,反倒指使阿里去做开路先锋,自己镇守中军。阿里虽然不悦,但也不好违逆了完颜亮,只好依言而行。/p
然而,完颜亮此举不止是为了耀武扬威,更别有一番狠毒用心。阿里治军严明,所到之处秋毫无犯。沿途百姓原本十分忐忑,见金军如此,便放下心来。等完颜亮大军到时,也就不加地方。却万万没有想到,完颜亮突然挥起屠刀,指挥大军到处劫掠,无论忠义军还是平民百姓,只要被捉到,一律格杀勿论,有许多村落县城,几乎被杀得绝户。/p
阿里知道后,愤然前去质问完颜亮。完颜亮却振振有词,说这些地方的刁民太不安分,若不斩草除根,早晚是大金的祸害。汉人乃贱民,只要掌握了他们的农耕技术和礼乐文化,就算杀光了也没有关系,反倒更利于女真人日后的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