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红出事的第二日,章生一就启程进京了,他的轿辇比护送的队伍快一些,所以每次都是晚一天出发,和那些琳琅满目的瓷器一起到达京城。
赵子迈站在府前,看着前面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鱼贯而过,心中五味杂陈,百端交集。
“将这些钱用在海防上,足以组建一支当今无敌的舰队。”赵文安的不知何时从里面走出来,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出一句话后,又转身朝内院走去,“不过想这些都没用,人生在世,若总在这些已成定局的事情上哀叹蹉跎,也是一种懦夫的行径。”
赵文安的处世哲学中,从来没有“退避”二字,他不是高洁的大树,而是石缝中的野草,哪怕只有一粒土,一缕光,他都要去争一争的。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赵文安是诚臣,也是劲草,所以从不在“不能”之事上浪费时间。
“明日我要到威海卫去,今天晚上,你陪为父的喝两杯,就当是为我送行了。”赵文安在院中站定,头也不回地又加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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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似乎是他唯一一次与赵文安两个人边饮边谈,赵子迈不适应,一点也不适应,所以酒喝得多,话说得少,不出半个时辰,竟已经有了八分醉意。
酒劲上来,看谁似乎都可爱了一点,连平日里敬畏疏离的那个人,也没有那么可怕了。赵子迈看着赵文安,他这位为国操劳了一辈子的父亲大人,即便和儿子两个人吃饭,口中所念叨的,也全是国事。
“早些年,我已经在英吉利订购了四艘炮船,近日就要交付,我给其中两艘起名为“扬威”“超勇”,是不是很威风?可是这远远不够,朝廷虽然每年能拨出四百万白银给我,但我算了算,最多也就能引进二十五艘大型舰......”
“您告诉它,做您这种人,未见得是好事,所以您宁愿我做个潇洒闲人。”赵子迈打断了他,口中悠悠来了一句后,手中的杯子探过去,眼看要触到赵文安的杯沿上,却又折返了回来,被他送到唇边,将里面的清酒一饮而尽。他摇着头浅笑,“什么潇洒闲人,不就是废物吗?养出一个废物,父亲您不觉得丢脸吗?”
赵文安左右没有料到赵子迈会冒出这么一句话来,眉心不觉蹙起,“你觉得为父在骗那位姑娘?”
“或许不是骗吧,可是父亲您看不上儿子,却是瞒不了人的。”赵子迈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小时候,您总说阿姊像你,而我像母亲,我当时还想,像母亲多好啊,母亲待人温柔又和气,谁都喜欢她。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您这句话的意思,您根本就是看不上我,温和在您眼中,哪里是优点,相反,它还代表着懦弱,懦弱啊,赵家子孙,怎能懦弱?怎敢懦弱?”
说到这里,见赵文安张口想反驳,他使劲摆了几下手,大声笑着道,“父亲,我的父亲大人,您莫要为自己辩解,因为您的眼睛不会骗人,”赵子迈单手撑住下巴,认认真真地盯着赵文安的眼睛,声音忽然变得低柔和缓,“包括现在,这双眼睛也在说话,它们说:我生的这个儿子好生怯懦,借着酒劲,才敢把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不满发泄出来。”
他笑微微地看向赵文安,没有再发一言,眼中的光比头顶的月华还要纯净。
赵文安亦是无言,可被这样的目光洗涤浇灌,他心中却依然像灼着一把烈火,将他烧得心慌不已,几乎想要落荒而逃。
他一辈子都没有这般慌乱过。
好在赵子迈没有支撑太久,他忽然脑袋一沉,重重磕在桌面上,闭上眼沉沉睡去了。
见状,一直站在院外不敢进来的老管家周培轻手轻脚走了进来,看了已经睡着的赵子迈一眼后,敛着气请示,“老爷,少爷睡了,老奴把他搀回房吧,坐久了着凉就不好了。”
赵文安的思绪被他打断,眼皮子动了动,回过神来,轻声道,“周培,在你眼中,我是个偏心的父亲吗?”
周培吓了一跳,“老爷的家事,我们这些当奴才的,怎敢妄加议论,再说您贵人事多,一年到头也在家住不了几日......”
赵文安冷笑,“老头子,你最是个狡猾的,可你不正面回答,就已经算是回答了。”
周培躬下身子,“老爷,您切莫多想,任凭谁家的孩子,那也不可能一碗水端平的,不过既然大小姐她已经不在了,您就不如多放些心思在少爷身上,毕竟,他现在是您唯一的孩子了。”
赵文安垂头看向趴在桌子上的赵子迈,他和自己生得很像,从面貌到身材,简直像是一个模子中印出来的,可是自己真的曾对着这张脸,说过他不像自己的话吗?他不太记得了,但子迈是这般说的,那就应该是真的。
他也确实是偏心了吧,否则,不会连周培都看出来了。
可是子瞳的母亲去得早,那时她又总怕自己把对她的爱转移到这个弟弟身上,所以为了安抚她,他难免要做出一副多疼爱她一点的样子来。
真是这样吗?这就是他的苦衷吗?
赵文安在心里断然否定了自己的虚伪:不,这并非主因,他和子瞳的母亲是少年夫妻,感情颇深,他在她临终前答应她,要一辈子好好照顾子瞳。更重要的一点是,他的心确实是更偏向这个女儿的,她骄傲跋扈,坚韧不屈,天塌下来似乎都压不倒她。他很少见到子瞳哭,和踩死一只蚂蚁都要掉眼泪的子迈相比,他明显更欣赏前者的做派。
因为她的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