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九年四月初一日,北京城内城西北角的墨河胡同,那最尽头一户姓龚的人家中,会迎来他们的第二个孩子。那是个爱笑的女孩,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对酒窝长得很是喜庆。是个好命的孩子啊,家产殷实,又有父兄疼爱,最重要的是,她看似没心没肺不拘小节,实则心怀若谷,是个有大智而无大志的孩子。”
“桑,我已经替你算好了日子,时间一到,你就去那里,她,就是你最好的归宿。”
月光将桑香佛舍的塔尖照得灼灼生辉,可是那光,却没有狄真的眼睛明亮。他那一对没有任何杂质的眼睛里,映出了桑凛凛的影子,从而给他那张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脸孔,增添了几分杀气。
“乌那没想到,你追逐了我这么多年,不仅没能将我斩除,还将自己转世投胎的机会都耽误了。桑,再过一个时辰,就是四月初一寅时三刻,是跟着我还是到赶到那姓龚的人家去,你自己选。”
弯刀的寒影微微一动,刀刃上冒出一丝丝缥缈的蓝焰,“一个时辰够用了,先把你碎尸万段,老子再赶过去,一样都不耽误。”
刀身一动,它已经朝狄真扑去,可是尚未近身,却被袈裟裹住,将它越缠越紧。
“我不会让你如意的”狄真的笑声在密林上空回荡,“转世投胎,那是好人的归宿,我做不到,你也不行。”
“哗啦”一声,袈裟被刀尖破开了一个洞,桑终于重见天日,可是狄真,却已然不见了踪影。
“不要追了,时辰已到,再不去,就来不及了,”乌那的声音从佛舍中传出来,“桑,已经够了,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不要上了他的当,去吧,去找那个孩子,去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前尘往事,都抛下,一点也不要记得。”
桑没有说话,刀影飘在佛舍上方,遮蔽住了上方清冷的月光。
俄顷,一阵狂风卷过,将树叶吹得簌簌作响,刹那间,天色骤变,东边一朵乌云横斜过来,遮住那轮白得发亮的圆月。
桑的声音就出现在在乌云的另一端,“她会等我,若她是我的归宿,十年,二十年,她都会等着我的。”
你的归宿是我啊
不是你中有我我你不分,我们两个,本就是一个人。
穆小午幽幽一笑,天空中忽然卷起一阵狂风,带来了一朵铁块般的乌云,赶集似的压向低空,将万物罩在其中,就像她方才在密林中看到的那样。
乌云中藏着一道黑色的影子,轻轻一闪,便将云层劈成了两半,朝下面那个等了它许多年的女孩飞了过来。
酒一杯杯地灌下肚子,还是那沾染着血腥味的酒,吃多了,她心里却觉察出了一丝快意。
他们说什么来着?今日到南苑,明日到北海,何日再到古长安?叹黎民膏血全枯,只为一人歌有庆。五十割琉球,六十割台湾,而今又割东三省!痛赤县邦圻益蹙,每逢万寿祝疆无。
说吧,骂吧,她已经被太多人骂过,骂得多了,反倒不在乎了。一介女流坐到这个位置,不管她做什么,好的还是坏的,天下那些悠悠之口都不会放过她,由他们去吧。
“老佛爷,今儿虽是好日子,但也别吃多了,来日方长,还是要保重身子。”德公公舔着笑脸,想将她面前那盏空酒杯挪走。
“斟满,”她盯着杯子上鲜红的花儿,它娇艳欲滴,像是能滴下血来一般,“都说哀家穷奢极欲,可是想当年,孝圣宪皇后不是也倾举国之力为自己庆祝寿诞,为何,就没有人说她一句不好,难道,他们都欺负哀家孤寡,无依无靠不成?他们又可曾知道,这十几年里哀家何尝睡过一个囫囵觉,这才换得个同治中兴!这不是为的江山社稷又是为了什么?就说这万寿庆典,知道的人说我该享享福了,不知道的骂我穷奢极欲!谁个知道?我这也是为了江山社稷的一片苦心!”
德公公被这番“真言”吓了一跳,手中的酒壶一偏,几滴酒便落到了杯子旁边,“老佛爷快别听那些居心叵测的人瞎说,您可不知道,这京城的大街小巷啊,老百姓们都欢天喜地,为您庆贺寿辰呢。这可是小的亲眼看到的,他们都说,有老太后您的福泽滋养着,他们现如今才能衣食无忧,人寿年丰。”
这番话那女人并没有听进去,她脸上虽然还噙着抹一晚上都不曾褪去的笑,眼睛却是冷的,冷得就像后面东湖的湖面。
德公公眼皮子一动,瞥到了一个人影,她踏湖而来,所经之处,只留下两条稍纵即逝的水花。
已经接近四月,湖里的冰早就化尽了,那人怎能如履平地一般地穿湖而过?难道,是哪个拍马屁的为了讨她欢心,准备了什么节目,连他德公公都不知道?
这个念头很快被他自己否定了,因为那个人已经走到了近处,他看清楚了,她脚下没有任何东西支撑,她,就像一叶浮萍,稳稳地立在湖面之上,被月光映得像一位遗世独立的仙子。
“咦”
德公公没忍住发出一声惊呼,声音不大,却将众人的目光全数吸引了过来,连太后也放下了酒杯,朝后方转过身子,望向湖面。
立在水面上的女孩轻轻一笑,如画一般的眉眼顿时生动了起来,挑动起无数根心弦,惹来一片啧啧地低叹。
连她,都不不承认,这是她此生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孩子,比她的德龄还要美,美得不出凡尘,美得让人无端生出些惧意来,不敢和她靠得太近,仿佛稍离得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