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到赫赫炎炎的季节,赵文安却在殿前的台阶上走出一身热汗来,子迈现在养出了一个娇气毛病,没有他在一边陪着,便不好好吃饭,所以方一下朝,他就急匆匆朝午门外面走,想在午饭前赶回家中。
“台阶陡斜,赵大人也是有些年纪的人了,还是小心些为是。”
一个声音从身后飘来,赵文安步子一滞,转头看向后方。龚明珠也是满头汗珠气喘吁吁的模样,显然在后头追了一阵子了。见赵文安猛一回头,他没收住步子,双手伸平又“蹬蹬”朝下冲了几步,方才被赵文安拉停了。
赵文安打量着自己的这位同僚,自从他发起洋务之后,他便再未同他在公务以外的其它场合讲过一句话,哪怕当时,他因为谭振英一事参过自己一本子,也没有在误会解除后对他表达过一句歉意。
今天火急火燎地叫住自己,也不知这老伙计葫芦中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赵文安撒开龚明珠的袖子,目光在他脸上兜兜转了几圈,“龚大人,找老夫有事?”
龚明珠清了清嗓子,双手端端正正背到身后,仰头望天,“天气暖了,鸿雁都从南方回来了”
赵文安有些羡慕龚明珠的眼神,方才是有几只鸟从天边飞过去了,不过离得甚远,看上去就是几个黑点,他根本看不清楚那是大雁还是别的。
“龚大人是来谈论天气还是鸟禽的?”他看到龚明珠圆圆的脸蛋涨红了一些,努力将笑意憋进喉咙中。
“其实呢”
龚明珠下了万般决心才说出口的话被另外的声音打断了,后面蜂拥而来七八人,各色官袍皆有,见了两人,先拱手躬身,接着便有人唯恐天下不乱地道了一句,“二位大人正相聊甚欢,咱们几个是不是打扰了。”
这话就是胡扯,因为他们总共说了也就不到四句话,哪里来的相聊甚欢?这些个人,都是赵文安在朝堂上的死对头,见到赵文安和龚明珠这两个水火不容的竟站在一处,便想来探探虚实,顺便再看看赵文安的笑话罢了。
反正他现在沉入了谷底,不趁此时踩上两脚,更待何时呢?
“见到两位大人,我倒忽然想起一件旧事来。那年赵大人和龚大人都赴任新职,前途光明,同僚们便开玩笑,说不如干脆将赵家的小公子和龚家的小姐提前定了亲事,喜字上再凑一喜,岂不甚妙。”
这件“旧事”赵文安当然记得,他还记得当龚明珠听到这句玩笑话时那张比石头还硬的脸,这位一向秉持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龚大人丝毫没给自己面子,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便从牙缝里龇出了“不敢高攀”四个字。
而这些人现在旧事重提,不过是为了羞辱自己一番,子迈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人尽皆知,他龚明珠当年都拒攀高枝,现在是更不可能将自己的宝贝闺女许配给一个傻子。
果然又有人说话了,“当年没定下来真是可惜了,听说这二位公子小姐现在都尚未定下亲事呢。”
“干卿何事,不如哪凉快哪站着去吧。”龚明珠一反斯文,气呼呼骂了一句,骂完,似乎还不解恨,于是又在后面加了一句,“马大人的公子为了争一只蛐蛐儿,将对方顽主的脑袋用水瓢敲碎了,现在还在刑部的大牢里关着呢,马大人倒是心大,还有闲工夫在这里管别人的家事,龚某人真是佩服之至。”
龚明珠学贯古今满腹经文是人所共知的,可没想到的是,他骂起人来也是极狠的,哪痛朝哪打,不将这人锤死绝不罢手。那位可怜的马大人被他骂得眼圈都红了,嘴巴里却是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若不是旁人半拉半拽地将他拖走,他恐怕要站在这殿前的台阶上,被羞辱和委屈浇筑成一块大石头。
“多谢龚兄解围。”见一行人走远,赵文安方才冲龚明珠拱一拱手,脸上的笑意却一个不小心没掩住,被那顽固老头看了去。
“我可不是帮你。”龚明珠连忙解释,可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还不如不解释得好,于是又清了清嗓子,重新仰头望天。天上那几只鸟还没有飞走,反而飞得近了一些,现在,他看清楚了,那可不是什么大雁,而是紫禁城最常见的乌鸦。
赵文安抿着嘴笑,“不是大雁,所以龚大人也不能用什么鸿鹄之志之类的话来劝导老夫了。”
龚明珠拿眼睛斜他:被太后压了几个月,这人的烦人劲可是一点也没少,明明早就猜到了,却一直在装憨。不过现在,他还不想得罪他,于是将白眼收回来,嘟囔道,“赵大人这么聪明,为何连今天上朝时太后的意思都没品出来?她老人家表面上虽然还责怪你毁了她的寿诞,可心里早想让大人你位归原职。现在东海的战事吃紧,正是用人的时候,海军里的将领一大半都出自你赵大人门下,你不过去,难道让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儒生们去打仗不成?”
龚明珠对自己掏心掏肺,赵文安当然不会再敷衍,“龚大人现在也觉得洋务有用?”
“别人都打到家门口了,”喊出这句话后,龚明珠话音一沉,语气温柔了些许,“人的想法是会变的,所以我理解赵大人,你历经变故,现在自然以亲情为重,可是我还是想多言一句,亲情虽重要,却不能成为人生的枷锁。否则,不但对你无益,就是对赵公子,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他长叹了一声,“想我当初,因痛失爱子而丧失了判断力,所以才做了那等错事。后来,又因为害怕失去小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