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没有预料到翠微可能会出事,更不是坐视不理,穆小午听到了呼救声,也循声去了,可是就在这条通往柴房的青石板路上,她迷失了。
她看向前面,心中默默丈量着,也就不过十余丈的距离,跑几步就到,可是方才,她却怎么都过不去。
这条路仿佛没有尽头,每迈出一步,前方便又延展出一步,回头时,却发现自己还在原地,分毫未动。一开始她还不信邪,顺着斑驳的路面跑了许久,可是当听到翠微的呼救声越来越弱,才懊恼地发现自己还留在原地,前方砖缝里的那株小草,还是原本的那一束,连沾在鲜嫩草叶上的露珠儿,都还未落下。
沮丧占满了她心里的每一个角落,也点燃了她的斗志,穆小午闭目而立,屏息节气,将血管中流动的每一点燥热都集中在两掌上,对准脚下那株可怜地小草推掌出去。
火焰像水流一般从指尖倾泻而出,虽然冲出去的那一刻,她感觉气息滞塞,胸口被忽如其来的一阵寒意冰得发麻,可是到底,那若刃流火是冲出去了的,以不可阻挡之势,将那株娇弱的小草裹挟在中间。
可现在呢?小草还毫发未损地在砖缝中招摇,她咬紧后槽牙蹲下身,果断地将它连根拔起,在指间捻成碎末。
“子迈,从这里走到柴房,要走多久?”哭声时断时续传过来,听得她心烦不已。
“呃?”赵子迈不懂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到底是何意,略略定了下神,才慢吞吞道,“也就......二三十步吧。”
“二三十步,我方才用了半炷香的时间,都没跑过去,”她暗自冷笑,眼珠子黑得好像无边的夜,“直到呼救声弱了,没了,我才发现,自己能靠近那间屋子了。可是有什么用呢,她已经死了,一半身子挂在窗户外面,十根指头却还朝前张得大开,像是在求救。”
“原来小午已经去过那里了,”赵子迈费了好大功夫才明白她的意思,舔了一下嘴唇,他垂首想了一会儿,方才慢悠悠牵过她的手,“你别这么沮丧,爹常说,往事不可谏,未来不可追,沉溺往事是懦夫之为,打起精神将眼前事做好,方得始终。”
“可天命难违,这一切都是注定的,谁都改变不了,我也不行。”
穆小午嘟囔一句,心口处却忽然像被针扎了一下,突突地疼着:往事不可谏,往事不可谏,往事不可谏.......
她将这句话重复了许许多多遍,一直到眼睛里的那股子森寒蔓延至浑身上下每一寸肌理,才摇着头自嘲地笑了几声,闭上眼睛,遮盖住眼底那丝丝缕缕缠缠绕绕的狠戾,“往事不可谏,没错,原来是这个意思。”
“小午?”赵子迈在她手指上轻捏了一把,睫毛上下扑闪,带着一股天真的可爱劲,“小午?”
他又问了一句,将她的心神全盘拉回来。
“子迈,交给你一个任务,”她将嘴唇凑到他的耳边,吹出的气轻拂他鬓角的发,“你去问问曹管家,这里是什么地方。”
***
周家地处偏僻,方圆几里一户人家都没有,以前秀荣还觉得奇怪,不明白周万中为何要将宅子建在这样一片荒凉的深山中,可是现在,在她匆匆逃离了自己生活了几年,甚至本以为要生活一辈子的宅院的时候,她才终于醒悟,原来周万中并非是讨厌人来人往的吵嚷喧杂,而是因为身为朝廷钦犯的他,怕被熟人认出来罢了。
而直到这一刻,翠微才生出了些许后悔,不是后悔自己的决定,而是后悔没有听周豫丰的话,早一些离开。因为若太阳还没有下山,她就不会像现在这般狼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湿润泥泞的林间,有几次,还被地上的树杈绊倒,摔了满身满脸的泥不说,手里的包袱也松开了,金银玉器洒了一地,害她不得不在那些泥污中仔细搜罗,又耽搁了好些功夫。
以至于现在,月亮已经挂到树梢了,她也就跑出了将将半里地,回头,还是能看到那间锁住了她和双碧,以及已经死了的阿玉和翠微的大宅,它稳稳伫立着,敞开的门像一张大嘴,再往前窜出几步,便能将她一口吞掉的似的。
好在里面的人现在正在忙着翠微的事情,没工夫管她这个最不惹眼的三姨太,秀荣微微喘着气,扯起地上的包袱,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前走。然而翠微的脸,就在这一刻,如头顶的月华一般,轻飘飘落进她的心里,挥之不去,驱之不散......
她的死状算不得狰狞,虽然手指绷直,伸向前方,似是想抓住什么一般,但是那张尚未褪去青春色彩的脸蛋上,却写着一首如梦似幻的诗句,双颊微酡,蔓延出去,将她的眉毛和眼睛都洇上了一层暖色。
或许快乐到了顶峰,就是痛苦的,痛苦到了极致,又会幻化成快乐。
秀荣一眼就能看得懂,因为在无数个没有人陪伴的夜晚,她也曾对着朗月稀星,沉溺在自己的幻象中不能自拔。
秀荣下意识吞了口唾沫,旋即,脖颈上一凉,像沾上了一层寒霜,冻得她猛地哆嗦了一下:翠微为什么会死,她活灵活现的眼睛,永远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嘴唇,虽然让她心生厌烦,但怎么会只在这短短的几个时辰,就彻底变成一段冰冷坚硬的记忆了呢。
冤魂索命,难道真的像别人说的,这般地来势汹汹,掐灭所有生机,将他们一个个抛到死亡的深沼中,不杀个淋漓尽兴,绝不罢手吗?
周万中害死了高怀仁,害死了他一家子